翟玉玲的尸体被发现后,我和邱楚义对东塘附近的村子进行了走访,试图寻找可能存在的目击者。
在我们向他们描述了饭盒男的形象后,一个五十多岁的李姓村民提供了这么一条信息。他说,他可能见过那个男人,甚至还和对方聊了两句。
这个消息让我们为之一振。
据李姓村民描述,那应该是在发现翟玉玲尸体的一周多以前,他从外面回来,正好从东塘的塘堤上走过。当时,塘堤上停着一辆黑色的大梁车,款式虽然很旧了,但是擦拭得非常干净,车子的车把上挂着一个网兜,装着一个银色饭盒。
走到那辆车子旁边的时候,李姓村民有些好奇,他只看到了车子,却没有看到人。他驻足向坡下看了看,注意到一个躺在草丛里的男人,那人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他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就低声唤了两声。
这时候,那个男人睁开了眼睛,缓缓坐了起来。
李姓村民问道:“兄弟,你躺在那里做什么呢?”
那个男人抬眼看了看李姓村民,答道:“没什么,就是想要在这里躺一躺。”
李姓村民不太理解,说:“这里有什么好躺的,那草扎人得很,还有很多飞虫。”
那个男人笑了笑,说:“那多好呢,青草茵茵,青虫飞舞,还有一整片的阳光。等到太阳落山了,这里又会迎来一整片夜空,星星闪烁,就像无尽的眼睛,落入眼底。”
李姓村民摇头道:“我真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个男人突然问道:“老哥,你说,一个人如果永远躺在这里,该有多幸福呢!”
李姓村民感觉对方说的话很可笑,说:“永远躺在这里?什么人能够永远躺在这里?”
那个男人又笑了,说:“死人呗。”
李姓村民也笑了,说:“你这话说得没错,就是死人。”
那一刻,夕阳落到了水塘里,落到了那个男人和李姓村民的身上,落到了整个坡面上,也落到了我的身上。
随后,李姓村民离开了。他刚一走,那个男人也站起身,缓缓爬了上来。
“男人从我的身边经过,我试图看清他的容貌,却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我伸手想要拉住他,但拉住的只有虚空。
“我看着他踢开车梯,骑上车子,循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李姓村民虽然看到了对方的容貌,但那只是两次回头,况且他也没有刻意去留意对方的容貌,对饭盒男只是简单形容“头发比较长”“方脸”“穿着白衬衫和蓝裤子”“看起来非常普通,没有任何特别的”“很和蔼,很容易接近”等。
在李姓村民的叙述中,饭盒男的行为和他的回答很值得推敲。
当时,李姓村民发现他躺在草丛里,面对着夕阳,很像那对男女发现翟玉玲时的场景。
也就是说,那时候的饭盒男并不是简单地躺在那里,他可能在模拟、可能在体验、可能在演绎杀害翟玉玲的过程。而且在李姓村民提到草丛和飞虫的时候,饭盒男的回答很诗意,这也侧面反映了他有一定的学历或者文化素养。
在之后的案审会上,有同事提出可以重点调查一下教师群体,只是声势浩大的调查之后仍旧是毫无进展。
我有一种预感,这一次作案后,凶手可能会再次逃之夭夭。
那是翟玉玲一案发生的一个多月后,关于案件的走访调查逐渐停了下来。
那段时间,每天晚上,我都会失眠。只要失眠了,我就会去办公室,翻看翟玉玲案件的所有询问笔录,以及张彦君案件的卷宗。这些我早已反复看了很多遍,仍旧没有任何新的发现。
在我之前,老队长也翻看了很多遍卷宗,基本不可能再有任何新的发现了。
可这起案件不查出个结果,真是令人寝食难安,我再一次翻开卷宗,将卷宗翻到最后,看着技术科同事拍下的受害者照片——穿着红色毛衣和黑色大衣躺在沟渠里的张彦君,以及穿着白色衬衫、黄色毛衣躺在草丛里的翟玉玲。
看到这些照片,我又忍不住从档案里取出了从岐山县带回来的、趴在果树之下的姜雅楠的照片。
我盯着照片中的她们,以及她们被化妆之后的面部特写。
某一刻,我竟然有一丝恍惚。
我发现她们变成了另外的模样,恢复了本人的样子。也就是在那个瞬间,我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接着,我起身叫来了老队长和邱楚义。
凌晨的办公室里,老队长掸了掸眼角的倦意,邱楚义则是哈欠连连,问道:“李神探,你又有什么发现了?”
老队长轻轻拍了拍邱楚义的脑袋。
邱楚义眉头一皱,嘟囔道:“我还没睡醒呢,您还拍我。”
老队长又拍了两下,说:“正好帮你醒醒神。”
站在白板前面,我模仿着老队长的样子,询问道:“王队,邱子,我有这么一个想法,想要和你们讨论一下。”
虽然嘴上抱怨,但是看到我这么严肃,邱楚义也变得认真起来。
我继续道:“综合岐山县姜雅楠一案,郁南县张彦君一案,前不久刚刚发生的翟玉玲一案,这三起案件中,三名受害者在死后都被凶手化妆、改变发型和更换衣物。当时,王队您推测凶手这么做的原因是特殊癖好或者情感投射,可不管是特殊癖好还是情感投射,往往都具有一定的统一性,也就是说,凶手应该按照一个相对固定的样子进行改变,比如统一的妆容、统一的发型和统一的衣着。但是在这三起案件中,受害者被凶手改变成了三个不同的样子,这似乎不太符合特殊癖好或者情感投射。现在我觉得,不管是特殊癖好还是情感投射,或者是其他我们无法推测的原因,都可以先抛到一边,有一点是实际存在的,就是凶手肯定参照了一个现实存在的形象来改变受害者,或者说三个现实存在的形象,也就是说,这三个人是具体存在的。凶手参照了她们的形象,说明凶手和她们之间存在某种联系,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通过圈定这三个凶手参照的形象寻找相关线索呢!”
老队长颇为惊喜地说:“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思路,我们可以让技术科的同事在三名受害者容貌的基础上,根据凶手为她们的妆容、发型和衣着做出的改变制作肖像图,面向社会发布。”
邱楚义却提出了质疑:“如果她们只是凶手随便幻想出来的呢,如果她们根本就不在郁南县呢?”
我解释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纯粹的凭空想象出来的东西。鲁迅先生说过,天才们无论怎样说大话,归根结底,还是不能凭空创造。描神画鬼,毫无对证,本可以专靠了神思,所谓‘天马行空’似的挥写了,然而他们写出来的,也不过是三只眼,长颈子,就是在常见的人体上,增加了眼睛一只,增长了颈子二三尺而已。”
老队长也表示认可道:“没错。”
我继续道:“况且,我们只是尝试,我也不能保证这个方法一定有用。可能我们找到最后也只是徒劳,但还是要尝试,万一就有了进展呢!”
邱楚义点了点头。
老队长颇为欣慰地看向了我,说:“破案从来不是一定要遵循某种规则和程式,在找到线索之前,任何合理的方法都可以尝试。大通,你确实动了心思了。”
我耸耸肩,感叹道:“反正案子也没有进展,死马当活马医吧!”
老队长招呼道:“好了,现在听我的安排,全部回去休息,好好睡一觉,明天上班打起精神。”
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凝视着空荡荡的房顶,我的心里无比激动。
那一刻,我忽然感觉自己和凶手的距离拉近了。
仿佛下一秒,我就可以找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