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孤独快乐相处,一个人也能走好路。
1
兔子小姐很苦恼。
她原本就职于剧院,工作职责是躲在魔术师的帽子里,在戏法高潮时被攥着两只耳朵提出来,表演出一副“啊我怎么在这儿?”的表情。
但她现在失业了。
因为她成年了,甚至比成年还要更年长一些。
年长到家乡的亲戚们总会叫她老姑娘兔小姐。
虽然兔子小姐觉得自己还很年轻,雪白又健壮,但她再也无法钻进那顶小小的黑色礼帽了。
所以她只能提着小行李箱,回到了熟悉的家乡。
刚到家,她的父母和她的八十九个兄弟姐妹就纷纷从兔子洞里探出头来。
“嗨,兔子小姐!”
声音才落地,十三姐就拍了拍右边洞里的弟弟问:“兔子小姐不是我吗?”
“胡说,我才是兔子小姐!”
“我也是兔子小姐!”
“等等,我们都是兔子小姐!”
问好声瞬间被一百只兔子的叫声淹没了。
提着行李箱的兔子小姐把自己的长耳朵蜷曲起来,叹气道:“还是一如既往地吵闹。”
母亲捏了捏她的耳朵纠正道:“这是热闹!”
2
回到家后,母亲就张罗着兔子小姐和兔子先生的约会。
上午是兔子先生一号到九号。
下午是兔子先生十号到二十号。
一直到了星星爬上山头,兔子小姐才有空闲从行李箱里掏出一小块提莫草蛋糕和妈妈分享。
“妈妈,好累啊,我必须和兔子先生约会吗?”
“是啊,只有组成家庭,才能得到热闹的生活。而热闹是驱赶孤独妖怪唯一的办法。”
所有人都听过孤独妖怪的大名。
传说它住在黑漆漆的深渊里,每到夜深人静,它就会变成心脏里的影子,攻击所有孤身的生灵。
它会让人哭泣,让人变冷,让想倾吐的话变成泥块掉在地上,让人只能独自面对精神上的污染和不可名状的恐惧。
“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可我从来没有见过孤独妖怪。”
“你现在还小,等你老了你就知道孤独的恐怖了。”
突然,兔子妈妈缩紧了她的三瓣嘴,指着窗外小声地说:“嘘,疯子女士来了。”
兔子小姐探出头,看见一位戴着巨大粉红帽子的女士正跳着奇怪的单腿舞路过了兔子洞。
那礼帽大到把她的整个头都遮住了,她诡异的歌谣声先是在帽子里撞了几回,然后才一点点传出来:“布谷布谷,两只布谷不孤独。呼噜呼噜,两个人打呼好痛苦。孤独孤独……”
3
据说疯子女士曾经是一位优雅的女士。
但她拒绝了许多热闹的邀请。
最终她被可怕的孤独妖怪袭击了,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她会在静悄悄的夜晚突然出现,跳着舞往恐怖的深渊行进。
所有的长辈都用疯子女士吓唬过女儿:“你再不听话,就会变成疯子女士啦!”
兔子小姐也曾害怕过。
不过她也不喜欢热闹。
睡梦降临前,兔子兄弟们的磨牙声、姐妹们的闲聊声夹杂着母亲偶尔的呵斥声,总会让她心里乱糟糟。
她偷偷走到森林的角落,独自被夜色包裹,有些害怕但又觉得舒适。
草叶儿刚凝上露珠,泥浆刚把大地的伤口愈合,她坐在蘑菇上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突然!
草叶被压倒,兔子小姐的身后探出一顶帽子的影子!
“啊——孤独妖怪来抓我了!”
“我才不要抓你。”
“原来是疯子女士。”
兔子小姐本该惊恐,但她的心跳告诉她,她觉得刺激又惊喜。
她本来就是一只有好奇心的兔子。
4
深渊里有什么呢?孤独妖怪到底长什么样?为什么疯子女士去了深渊还能跳着舞回来?
她问疯子女士:“你去深渊干什么呢?”
疯子女士似乎没准备在此停留,她只是路过此处,跳过了兔子小姐,头也不回地回答:“去听呼啸的晚风。”
夜晚的寂静,让兔子小姐的思绪变得清楚。
她失业了,她不想和分不清容貌的兔子先生们约会,她不想和姐妹们争夺兔子小姐的署名权,她想做一个叫出名字就知道是她的特殊兔子。她该去做点有意思的事。
现在。
她,兔子小姐,要在仲夏夜的晚风里——
去冒险。
5
兔子小姐跟在疯子女士身后。
蟋蟀扯着喉咙唱:“怪胎怪胎,没人爱。发臭发臭,没朋友。羞,羞,羞!”
萤火虫学着咏叹调高歌:“时光匆匆而逝啊,你的生命总会枯萎,你孤身一人无人点灯,这多么令人心疼!”
周围的喧闹,似乎都在质问她们同一个问题:“你怎么敢孤身一人?”
兔子小姐想起了明天的约会。
从二十一号到四十号的兔子先生。
她有些迷茫地放慢了冒险的脚步。
可疯子女士却毫不在意,反而点点头说:“哇,这个曲调真适合跳华尔兹。”
哒哒。
哒哒哒。
抬脚。
跳跳跳。
“冒险的小兔子,跳起来!”
跳跳!
跳跳跳!
兔子小姐尝试着加入了疯癫的舞蹈。
“哈哈!”
真快乐。
6
“终点站,深渊到啦!”
疯子女士夸张地转了两圈,做了个滑稽的脱帽屈膝礼。
帽子里都是笔和纸张,她坐在悬崖边,晃悠着双腿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你自己玩吧,我要写自己的舞曲了,在这里听得清楚些。 ”
兔子小姐小心翼翼地站在深渊边缘往下看。
深不见底的大地裂口里,漂浮着一条银光闪闪的河,那河流仿佛一面镜子,照出兔子小姐模糊的身躯。
兔子小姐站在那里,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她越听越入迷。
突然!
深渊里伸出了一只黑色的手,攥紧了她的耳朵,要将她拽入深渊。
“孤独妖怪来了?”
兔子小姐来不及思考。
那黑影的速度比她的思绪快得多,眨眼之间,黑影就淹没了银河。
从那腥臭的黑暗里传来了妖怪的怒吼。
兔子小姐想哭、想逃,但她最清晰的想法是:拔剑!
她从腰侧拔出了自己的胡萝卜小剑,挥砍着,大喊:“我不怕你!”
新鲜的胡萝卜小剑划开了迷雾与黑影。
兔子小姐看见银色河流倒映出她的对手——同样举着胡萝卜小剑的,她自己。
7
疯子女士停下了笔,捧着脸做了个嘘的手势。
“你听,晚风来了。”
兔子小姐像是照镜子一样,看着银色河流里的自己。
但兔子小姐没有听到晚风,她听见了自己渴望的声音。
那些熟悉的声音,越发清晰。
先是窸窸窣窣的衣料的摩擦声。
接着是笑声。
旋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那轰鸣的掌声将河流震得冒泡。
兔子小姐望着那银灿灿的泡泡,惊喜地跳着转了个圈。
她记起了这些声音,是来自剧院的掌声。
那些令她心潮澎湃,那些令她幻想站在舞台中央的掌声,混杂着她的心跳声,那是她真正想要的人生。
“我知道我要什么了!我要赢得真正的掌声!”
兔子小姐激动地拉住了疯子女士:“谢谢你!”
“谢谢孤独吧,它给了你独处的机会。”
“你似乎从来不称孤独为妖怪。”
“那些把孤独作为恐吓工具的人才是妖怪,他们让你不敢独处,不能独处,让你无暇听见自己的心声。”
疯子女士拍了拍自己的大帽子,快乐地说:“你需要一顶帽子!一个能让你独处的‘深渊’!”
“深渊会让你听见自己的回声,孤独会让你看见真正的自我。 ”
9
兔子小姐给自己也制作了一顶巨大的帽子。
兔子先生们开始笑话兔子洞出现了疯兔子女士。
但兔子小姐坐在属于她的帽子里,听不到任何外界的杂音,她独自坐着,将自己的计划和决心,听了一遍又一遍。
10
第二个春天。
疯子女士路过了城里的剧院。
巨幅海报上画着穿礼服的兔子从帽子里提溜出一个男人。
上面写着“魔术师兔子小姐名言:所有人都需要一顶属于自己的帽子”。
疯子女士没有进去。
她脱帽朝海报行礼,然后快乐地踢踏着舞步,离开了此处。
“布谷布谷,两只布谷不孤独。呼噜呼噜,两个人打呼好痛苦。孤独孤独,我和孤独快乐相处,一个人也能走好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