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华人文学 > 《沧城》 > 正文 后记

后记

故事是虚构的,但沧城存在。沧城是我出生的丽江市永胜县曾经的名字,是一个深陷在滇西北山褶中的小县城。伢子,女赶马,斋姑娘,曾在这里真实地活过。魂灵,彼岸,山精野怪,曾是这里风行的传说。

马帮时代早就结束了,沧城如今与大多数县城一样萧条,陈旧,逼仄。年轻人不多了,剩下农民、公务员、小老板、二流子、做题家、零工、老人、小孩。

即便在最鲜亮的春天,街道开出了时髦的奶茶店,你去望沧城,仍然像隔着一层灰扑扑的滤镜。大家按着时令找工去做,找饭去吃,费劲巴拉,时不时地还要找罪受一受。跟别处的小县城,差不多也是一样的。

但是大家活得都挺好。会讲价,会缝补,会跳舞,会骂架,家家户户的故事都精彩。老人家坐在门前嗑着火麻子倒是非,吐出的故事跟麻子皮一样碎。你去跟着听一听,沧城表面灰扑扑的滤镜就会被“ ”地撕开,露出底下清透碧绿的底色来,新鲜得很呢。

我记得沧城的很多女人,她们组成了我望向沧城的边框。她们饱含生命力,活得滋滋有味,在自己能够触达的范围内野心勃勃。我妈,我姑妈,我未见过的奶奶,我外婆,还有好多的亲戚,好多的邻居,好多的陌生人。她们有的把故事演给我看,有的把故事讲给我听。看我目瞪口呆时,她们又狡猾地笑:讲这些没有用,都是故事啦!

跟每个沧城人一样,我小时候曾经有过美梦。我的美梦是写作,别个的美梦不一定是什么。长大了,我也费劲巴拉地过上有点受罪但也滋滋有味的平凡生活,不再想什么美梦。上班,带孩子,卖菌子苦点零钱。

可是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一群沧城的女人,她们站在沧城的街头,站在山坡上,站在金沙江边。她们的脸有的我认识,有的我也没有见过。

我向她们走去。她们让我看见:要让一个女人向上走,不必给她梯子,也不必加以皮鞭,只需要让她们卸下颈上的锁链。

于是我就突然而然地,写了一大堆。

她们的故事自然而然地,流出来。真的假的,我都写得很快。我想是因为我爱她们,也真的被她们爱过。再说了,她们的故事也并不稀奇,在哪个小县城,没有过这样的女人,这样的故事呢?管他什么县城,也都在日光之下。

我的写作过程中还得到了许多女人的帮助,我的编剧朋友十三,我妈,我的编辑盐粒……她们帮我做完的不只是我的一个过期美梦,更是让我成为我自己。

于是我像一个沧城人那样,嗑着火麻子,倒一倒是非。我不敢认为我为女人们记录了什么,她们不需要别人的记录,没有别的记录是永恒的,她们自己就是自己的碑。

总有一天,她们会擦干自己所有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最后,亲爱的朋友,祝你也成为你自己,祝你美梦成真。

像她们一样,终会擦干自己所有的眼泪。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