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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普克在与彭大勇分析江兰兰一案的案情时,有一个他认为很重要的想法,并没有告诉彭大勇,那就是他对陈志宇的怀疑。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普克不信任彭大勇,而是因为在王敏案件中的先例。普克从北京回来后,去过机关大院调查,当时彭大勇本可以不参与这项工作,但还是主动地协助了普克。不过,当普克对陈志宇产生怀疑并将这种怀疑讲给彭大勇听时,彭大勇的态度让普克明白了,彭大勇是反对将直觉用在案件侦破工作中的,而同时他又不想打击普克对案件侦破怀有的那种积极性。

普克当然明白,作为一名公安干警,他不可能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仅仅凭着自己的直觉,就去随意假设犯罪嫌疑人的。这样做,无论从法律角度,还是社会规范来看,都不可能被公众接受。更何况,普克此时所假设的对象,是一个具备了一定职权和社会地位的人。

因此,这一次对江兰兰一案做案情分析时,普克只是讲述了此案与王敏一案之间的相似和可能存在的联系,而略去了他所怀疑的同一个凶手可能就是陈志宇这一想法。普克不想让彭大勇进退两难。连彭大勇都是这样的态度,领导和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米朵是不同的。第二天普克和米朵谈过自己的事之后,天已经快亮了,虽然等一会儿就又要接着去工作,普克还是尽量简洁地对米朵讲述了他对案情的分析和想法。

讲过之后,普克直截了当地对米朵说:“我还是摆脱不了对陈志宇的怀疑。你有什么想法?”

米朵说:“起码两个案子有着本质的相似,就是作案动机的问题。这一点上我觉得你的假设很有道理。至于对陈志宇的怀疑,虽然有这种可能性,但有一点我觉得很难解释。记得上次我们见面时,你说你查了陈志宇的档案后,他主动给你打了个电话,当时我俩都觉得,那个电话里好像有点挑战的意思。如果真是那样,陈志宇现在又做这个案子,不是有意让你抓住把柄吗?”

普克说:“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换了其他普通人,我也觉得这样考虑简直是荒唐,人命关天的案子,又不是在打电子游戏。可你再想想,陈志宇从头到尾就和普通人不一样。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一定要用普通人的标准去衡量他的作为,而不能做到特殊情况,特殊分析呢?”

米朵觉得普克这样说也很有道理。

普克说:“暂且把这个问题当做一个疑点吧。现在我有一个为难的地方,你也帮我动动脑筋。江兰兰被害那天是星期四,对一般人来说,应当是一个工作日。灵山距市区有五十六公里,但是这条路的路况不好,车速最高跑到七十公里就已经颠得很厉害,如果凶手和江兰兰是以约会的名义外出,不赶时间,多少总要考虑到情调,不会开到那么快,五十六公里的路,基本上要用去一个小时,光来回又是两个小时。再加上停车,沿小路爬上山坡,我用中等速度试过,至少需要半个小时,来回就是一个小时,还不算作案那段时间。这样,两段时间加起来,凶手最少应该有三个小时的时间不在单位。”

米朵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去查江兰兰被杀当天,陈志宇有没有上班,或是上班过程中,有没有离开过大约三个小时的时间,对吗?”

普克说:“对!我的为难就在这儿。陈志宇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假设真是他作案,他一定会考虑到时间问题,肯定会提前就有准备,想出一个什么办法加以掩饰,而他又在领导位置上,有着许多特殊的方便可以安排。就是去查,也很难用简单的问话就问出来,说不定要惊动很多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且,我只和你一个人谈过这个想法,对单位领导以及彭大勇都没有讲过,毕竟到目前为止,只是我个人的直觉,没有任何实证,别人听了我这样的想法,很难轻易接受,说不定会有不好的影响。所以,我更不能随随便便地跑去查问陈志宇,江兰兰被害那天他的日程安排。对陈志宇这样的人,我越鲁莽,就越容易出现差错,越容易让他跑掉。所以,我必须要非常小心,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一定不能惊动他。”

米朵若有所思地说:“是这样。另外,假如我们对陈志宇打那个电话给你的目的感觉正确的话,那就说明陈志宇心里对你已有所戒备,说不定专门为了对付你而设计好了一套方案。所以你确实不方便出面查他,万一最后查不到证据,又弄得满城风雨的话,对你就很不利了。这种不必要的风险,确实不值得冒。”

普克说:“完全正确。所以我就发愁,到底该想个什么办法去悄悄查他,而不让他有任何感觉?”

两人对视了一下,米朵忽然笑着说:“普克,我有个想法,不知该说不该说?”

普克马上说:“当然该说,我知道你是很敏锐的。”

米朵笑着说:“原来你有时候嘴也很甜呢!”

他们含笑地对视着,彼此都觉得有几分温馨弥漫开来。

米朵接着说:“反正现在我没工作,闲着也是闲着。”她没说下去,只是看着普克的反应。

普克马上明白了。“你去帮我查?”

米朵说:“是不是我好莱坞电影看多了,那里就经常有类似这样的情节。”

普克有点犹豫。“你完全不认识陈志宇,他又在机关里任要职,没有合适的理由很难接近。而且,如果他真是凶手,就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我不放心你的安全。”

米朵说:“你前两个顾虑我想好了,正因为他在机关人事部门工作,我才有借口接近他。你忘了,我的档案还没正式交到人才市场,现在从理论上说还是国家干部,虽然医院干部的调动属于卫生局管,但如果我想调到卫生系统之外的部门工作,那这件事儿就正归他们人事部门管呢。”

普克有点惊喜。“这么巧,我倒真没想到,可是……”

米朵抢着说:“没什么可是的,陈志宇那么聪明,就算他发现了我的意图,他当然知道我背后会有指使人,而且会一直注意着他的举动,以他的谨慎,怎么敢对我造成威胁?那不明摆着自己往枪口上撞吗?”

普克听着,点头说:“有道理。本来我就想,陈志宇身上值得查的内容太多了,不只是我们想知道的那个时间问题。我不方便,让别人去我又不放心,你虽然不是干这一行的,但我发现你不仅敏锐,思路也特别清楚,应该说是很合适的人选。”

普克说到这里,心里忽然又有了一丝异样感觉。像是一个小孩子将自己珍爱的一样东西送出去,心里马上又会后悔的那种感觉。

米朵本来是中等身材,这一场病让她显得清瘦了许多,微微凹陷的眼睛看起来更大。普克以前一直不十分注意米朵的容貌,他只是觉得米朵看上去沉静中含有几分忧郁,眼神在不知不觉中吸引着他的注意。而现在普克发现,米朵有一种内在的美,不同于那种让人看了眼睛一亮的漂亮艳丽,却是绵绵不断地透出清丽优雅的气质。

普克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想起陈志宇办公室里挂的那幅水墨画。陈志宇曾告诉普克说,他很喜欢那首诗特别的意境。“驿外断桥旁,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兼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普克心里不由自主地想,陈志宇会喜欢清雅冷傲的梅花,他当然有可能会喜欢气质与梅花相近的米朵。普克一时间说不清,心里涌上来的那种感觉是什么。

米朵看到普克看着自己不说话,不知他心里在想着什么,她觉得脸颊慢慢热起来。

“喂,到底行还是不行,你说句话呀!”米朵催促普克。

普克说:“好吧,先保留这个想法,作为一项补充选择。目前有几项内容还在调查,如果侥幸……哦,说实话,在这个案子里我一点侥幸心理都不敢有,对手实在太狡猾了。我好像预感到线索又会断掉。不过,还是先等等再说。但是,米朵!无论如何,就算是到时不得已这么做,记住第一要素,就是安全。”

米朵笑容可掬地说:“当然了,我又不想当烈士。”

普克想起一件事。“对了,一直想把寻呼号告诉你,免得有事总联系不上,不过,以前没告诉你,是因为我的寻呼机都是用于公务,而我个人并不喜欢这种联系方式,又容易造成公私不分,只是这个原因而已。当然现在不同了,没想到居然会成为搭档。”

米朵笑着说:“搭档!你好,很荣幸有机会和你一起工作。我们什么时间商量一下行动方案?现在天亮了,你该去上班了。”

整整一夜,时间在他们的谈话中悄悄流走。窗外的晨曦清洁明亮,新的一天开始了。

普克他们本来希望,江兰兰的丈夫邓辉在收拾江兰兰遗物时,多少能够发现一点有用的线索。因为邓辉上次和普克谈到江兰兰的性格爱好时,说过江兰兰有记日记的习惯。一个女人在记日记时,即使会着意掩饰她想掩饰的内容,仍然有可能会在字里行间有所流露,尤其是与恋情有关的。

普克打了邓辉的手机,却是关机状态。打到家里没有人接,普克便打到邓辉的单位,正巧是邓辉接的。

普克说:“你好,我是普克。你现在说话方便吗?”普克觉得邓辉在遇到这么严重的事件后,能够马上回到单位上班,至少说明邓辉比较坚强。普克没有直接询问他想知道的事情,他知道一般人都不会愿意在单位里谈这种事。

果然,邓辉用含糊的语气说:“噢,你好你好。这样吧,我现在很忙,一时走不开,等中午休息时间,我给你打寻呼,到时再说吧。”

中午他们在邓辉单位附近一家茶社如约见了面。茶社里都配有快餐,两人各点了一份中式快餐,边吃边谈起来。

邓辉的眼圈黑得很厉害,面色和普克第一次见他时一样差。普克内心里对他不禁有一些同情,可普克又想,也许邓辉此刻并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否则他就不会在这种状态下仍去单位工作了。普克理解,对于一部分男人来说,工作是减轻心理压力和精神痛苦的药剂,自己便是这样的人,但这种药剂并非良方,因为它带来的只是暂时的麻醉,而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邓辉闷着头不说话,只是大口大口地吃饭。普克也不催他,加上他自己一夜没睡,早上只随便在路边吃了一个煎饼,早就感到体力有点透支,他也大口吃着饭,虽然因为过度困倦没有胃口,但总是能够补充一下身体所需的营养。

直到吃得差不多了,邓辉才放下碗筷,用面纸擦擦脸和手,慢慢开口说:“对不起,江兰兰的东西我收过了,没有对你们有用的。”

普克敏感地发现,邓辉没有像以前那样称妻子为兰兰,而是江兰兰。他的语气也显得比上次淡漠。邓辉现在是一个心事很重的男人,看样子他准备拒绝任何来自于外界的同情或是帮助。也许在他心目里,这些同情和帮助都怀有各自的目的,只会加重他所承受的痛苦。

普克真的很理解邓辉的心情,然而普克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他尽量语气和缓地问:“上次有一个细节,我们当时还没掌握,就是江兰兰被害之前一段日子,好像使用了寻呼机。咱俩谈话时,没有谈到这个问题,不知你了不了解情况?”

邓辉在听到普克说“江兰兰被害”几个字时,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沉默了一会儿,邓辉说:“我不知道,我出差之前,她是从来没用过寻呼机的。有两次我还说给她买一个,我有事找她也方便,但她却不要,说如果上课时寻呼机突然叫起来,对学生影响不好。”

普克问:“从我们了解的情况看,她的寻呼可能与作案人有关。如果我们能查到出事那几天,都有谁呼过她,可能会对案情起到关键性的作用。”注意到邓辉对自己说话用词的反应后,普克说话时,便尽量避免一些刺激性的言语了。他接着问邓辉:“你在收拾家里票据一类东西时,有没有找到什么寻呼台的交费收据?”

邓辉想了想,摇摇头。

“办公室锁着的抽屉里呢?”

邓辉还是摇头。

“上次你谈到江兰兰有记日记的习惯,有没有找到她近期的日记本?”

邓辉明显地一震,脸上克制不住痛苦的表情。普克明白了,邓辉一定是找到了江兰兰的日记本,并且看到了他完全不了解的隐情,对他造成了严重的伤害。难怪今天的态度不是十分配合。

而普克却不得不再次触动邓辉的痛处,问:“能不能让我们看一看?”

邓辉马上摇头说:“这个不行,我看过了,里面的确没有对你们有价值的东西,都是些个人隐私。”

普克态度温和却坚持着说:“有时候线索会非常细微,需要客观的态度来判断。你现在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对江兰兰来说,即使她有什么过错,也不应该遭受这样的罪恶,何况对她做了惩罚的,正是使她犯错的根源。”

邓辉用手遮住眼睛,低下了头。普克知道他流泪了,应该是爱恨交织的眼泪。

好一会儿,邓辉才抬起头来,红着眼睛问:“你能保证——”

普克马上接上去说:“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关心的只是案情,除此之外的任何内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邓辉长长出了一口气,下决心地说:“我带在包里,本来准备今天找个地方烧了。”他从放在桌上的皮包里取出一个外皮精美的日记本,递给了普克。

普克的眼睛看着邓辉的皮包,接过日记本往自己包里放的同时,忽然问:“江兰兰有平常外出用的提包吧?”

邓辉愣了一下,说:“你不提醒,我真的没注意到这件事,现在想起来了。兰兰有一个皮包,上班时不用,都是外出时用的,里面装些女人用的小东西,我记得以前她的一个小电话号码本是放在那里的,还有钥匙,这次我都没找到。也许是心情太差,都没有认真去想这些细节。”

“什么样的皮包?”

“就是女人常用的那种,黑的,长方形,有根长肩带。”

“除了上班,每次出门都带着吗?”

“对,只有冬天偶尔不带。因为其他季节的衣服要么没口袋,要么太薄,装东西很难看,但只要外出,最起码要带钥匙、钱和纸巾什么的,不带包就没地方装。你们也看到了,兰兰那天穿的裙子,一个口袋都没有,所以可以肯定会带包的。当时现场没找到?”

普克说:“作案人很细心,这么大的东西肯定不会留下。”普克说时心里想,看样子江兰兰的皮包带就是作案工具了。

谈得差不多,邓辉准备先回去上班了。普克临别和邓辉握手时,简单而诚恳地说:“自己多保重,身体最要紧。”

邓辉点点头,想了想,说:“谢谢,谢谢你没有怜悯的态度。我受不了那个。”

普克微笑了一下说:“我会尽快把本子还给你,放心好了。”

两人就告别了。普克看着邓辉的背影消失在茶社的门外,他又坐了几分钟。他想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多么脆弱,哪怕是夫妻,哪怕是亲人,海誓山盟,白纸黑字的婚约,其实都无法真正约束人的内心世界。也许因为身体太疲倦,一时间,普克觉得自己的意志力显得有点薄弱,于小端、王洁和米朵的影子混乱地充塞着脑海,令他又感到那种深植于内心的隐痛。最后他用力摇摇头,像是要用力将那些影子从脑海里甩出去似的,然后站起身,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包,大步地走出去。

下午普克先回了一趟单位,首先和彭大勇联系了一下。上午的时间彭大勇主要去各寻呼台,看看能不能查到用江兰兰名字登记的用户。这项工作,普克和彭大勇虽然决定去做,但都觉得有点渺茫。因为X市的寻呼台大大小小几十家,寻呼机用户有一百多万,仅凭一个名字来查,几乎类似于大海捞针。更何况,普克他们根本无法确定,江兰兰使用的寻呼机是否她自己买的,是否她自己去登记入网的,是否用的江兰兰这个名字。

普克中午和邓辉见过面后,了解到邓辉没有找到任何寻呼台的收费收据,心里更失去对这条线索的信心。通常寻呼机用户在寻呼台交费入网后,都会保留下收费收据,因为寻呼台的服务费用是以月为单位收取的,一般最低一次性收取三个月费用,多半是在半年以上。由于服务时间跨度大,用户为了避免寻呼台出现重复收费的可能,也为了方便查询下次交费时间的衔接,通常都会保留交费收据。如果江兰兰是自己购买寻呼机并入网寻呼的,不太可能随便将收据丢掉,她本身是个相对直率、外露的女人,就算在这次意外的恋情中显得较为谨慎,也不至于会小心到这个程度。她不是已经让赵老师看出她的反常了吗?

最大的可能性是,寻呼机由凶手购买并为江兰兰入网。这样做显然会给凶手自己带来方便,增加安全系数。如果真是由凶手购买并入网,他当然既不会用江兰兰的名字,更不会用自己的名字。普克已经习惯于凶手细致而谨慎的办事方式了,虽然到目前为止,凶手的性格及特点都只是普克的推测和想象。

因此,当彭大勇接到普克的寻呼打回电话时,普克已经猜到会是什么结果了。

彭大勇说:“跑了三分之一的台,都没有叫江兰兰名字的用户,下午再试试看吧。”

普克说:“不管怎么样,还是查一遍再说吧,这样放心一点儿。就是辛苦你了。”

彭大勇爽快地说:“这不成问题,咱俩分工不同,你动脑,我跑腿,谁也不比谁更轻松,不过,你倒是做的来我做的事,我可不一定干得了你干的事。”

彭大勇的宽怀大度让普克有几分感动,然而在这方面他并不喜欢直接表达,只是笑了笑,便接着说:“这两天还得查查“希望工程”那件事。”

彭大勇说:“这我知道,今天早上我查到了基金会的号码,已经给他们打了电话,我准备寻呼台的事一完就去。”

普克说:“你有没有跟处领导谈过我俩对这两起案子的分析和想法?”

彭大勇说:“还没来得及,一早就出来了。要不明早上班时,我们一起去谈吧。”

普克说也好。接着又说他先要把在全市媒体和出租车公司征集目击者的消息准备一下,然后在局里找个同事帮忙去联系。另外,普克简单告诉了彭大勇中午和邓辉谈话的情况,并说了日记的事。

彭大勇说:“这方面的事,你就全权代办了吧,文字上的事儿我不在行。”

普克说:“好,这样的话,下午我想好好看一下这个本子,单位太闹,我自己找个地方。有什么情况,打我寻呼好了。”

普克说的时候,心里已经想到,他想到米朵那里去看这本日记。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普克觉得自己的宿舍很令他烦躁,工作回去之后,不像以前那样容易静下心来看书或是思考问题。也许是因为于小端的突然出现,勾起了不愉快的记忆。而他居然在那样的心态之下,又与于小端发生了关系,这种错误令他觉得自己不可原谅。

现在只有在米朵那里,普克才能感到一种内心的平静。哪怕是面对自己的羞辱和阴暗,也显得比在其他地方有勇气。加上早上米朵谈的想法,也需要进一步设计详细的方案步骤,到米朵家,是眼下普克的迫切的需要。

普克给米朵打了个电话,米朵接了电话,直接问:“普克吧?”

普克说:“是我。昨天害得你没睡觉,现在累不累?”

米朵笑着说:“你不也没睡吗?还得一直在外面跑,受得了吗?你走后我好歹还睡了一会儿呢。”

普克说:“是有点累。所以向你提一个请求,我手里有一个本子要仔细查,下午想到你那里去,我发现自己在你那儿,心里会比较放松,可以吗?”

米朵说:“当然可以,什么时候来?”

普克说:“我现在在单位,还要先处理一个小情况,大约一个小时后过去。到了那儿,你还可以接着休息,我不会影响你。你现在身体没完全康复,要多保重!”

米朵笑起来。“我觉得你现在……”说了一半儿,又不好意思说下去,赶快道了再见,之后便挂了电话。

接下来,普克拟写了一个关于征集目击者的消息,请一位叫李艳的女警帮忙送到各媒体以及出租车公司去。这个李艳就是彭大勇拿来开普克玩笑的两个人中的之一,年轻漂亮,十分热情,常来普克他们的办公室,普克心里多少有点清楚,只是他的注意力不放在这方面,又没有任何感觉,所以总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次请她帮忙,是因为知道女警,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警,在外面办这种事时,比男警会多一点方便。李艳很爽快地答应了普克,拿着写好的东西走了。普克收拾了一下,便来了米朵家。

整个下午普克就在米朵家看江兰兰的日记。江兰兰是文科科班出身,有着很好的文字功底,也看得出几分才气。普克以前从未看过女性的日记,这一次一页页细细地翻着,好像听到一个已然死去的女人内心的声音,心里别有一番感触。

这本日记时间跨度很大,前后接近三年。看得出,江兰兰内心的情绪很不稳定,很多想法,并不像她平时在邓辉和赵老师面前表现出来的一样。从日期看,有时接连几天每天写,有时一连几个月都没有记录。对于邓辉的感情,似乎自己都难以把握。也许这也是令邓辉感到被伤害的一点,在他认为妻子只是在生命最后一个阶段背叛了他之前,其实妻子也并不如他所想像的,或者像平常所表现出的那样爱他,这种记录几乎能够摧毁邓辉整个的感情世界。

不过,普克关心的是日记最后一小部分的内容。很显然,字里行间出现了另一个男人的影子。江兰兰一直只写“他”,有的文字和句子,是用英文来写的。从文字记录来看,两人的关系是在9月21日开始的,或者说是在那一天有了突破。因为在此之前,这个“他”一直不曾出现。普克算了一下日期,9月21日又是一个星期四,江兰兰没课的日子。

9月21日星期四这样写道:

今天很震撼。没想到真会有这么出色的男人,简直和我从小梦想中期待的一模一样。在他面前,我第一次失去了自信。当时一定显得很傻,手足无措的样子。真是后悔,应该落落大方一些。不知他会怎么看我,我想我是没有希望的。可他像是一眼看穿了我的心事,居然吻了我,既粗暴又温存,让我生出欲望。

9月22日星期五写道:

一直想着他,学生的课都上不好。辉打电话来,忽然觉得很烦。能不能再去找他?找他,也许会让他轻视了我。可是我只留了家里的电话,却没办法直接告诉他,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不主动找他,他怎么会打电话到家里?我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周末,只记了其他一些事情。

25日和26日两天没有记录。

9月27日星期三写道:

我是怎么了?都是有家的人,他又是那样的身份,完全不可能的事。可我像着魔了,只是一个小时的谈话和一个吻,就变得不可自拔。辉打电话来,想对他温存一些,可不由自主地表现出冷淡。辉一定伤心了。而我连梦里都只有他的影子。明天没有课,他知道我星期四没有课,希望能打电话来。否则,我就一定要去找他了。

9月28日星期四写道:

老天,不敢相信做爱会这么美。(中间一段英文,全部是描写与“他”做爱的细节和感受。)我真的要着魔了,可这种地方总给人以不安全感。他对我很坦率,他说一旦有任何人知道一点迹象,我们就不能再来往了。两个小时,飞一样过去了。真不舍得离开,而他要回去上班,我不敢留他。走时我告诉他,辉出差在外,下次可以来我家。他那么小心,说到时会和我联系。然后就拿出一个寻呼机送给我,让我打到震动位置,不要让别人注意到。我知道自己,其实从来没有放荡过,可在他面前,我像是没有了自尊,只要他召唤一声,我就会立刻飞奔到他身边。这是肉欲,还是爱情?

9月29日星期五写道:

中午他打了一个寻呼给我,我满怀兴奋地给他回电话,心里暗自盼望他要约我。可他只说国庆节放假几天,不能和我联系,祝我节日快乐。我又是高兴又是失望,高兴是因为,他不仅仅是想与我做爱才给我打电话,失望是因为我被提醒了,我们都是不自由的。啊,我忽然想起了辉。辉也很可怜,不知道我其实一直不怎么爱他。

9月30日至10月4日没写。

10月5日星期四写道:

今天有个小意外,他来家里的时候,辉竟然打电话来,骗我说他正在上楼,马上就要到家。那时我们刚准备开始做爱,后来他显得不太愉快,穿上衣服就走了。我感到有点屈辱,又恨自己表现得像个荡妇。他还问我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我猜他不希望我有,所以我骗他说没有。他说一定不能做任何记录,因为如果任何人知道了,我们就不能再来往。看,他就是这么直截了当,而我却没有力量对他说一个“不”字。也许真的不能再写了,万一被辉看到,也许会杀了我。

江兰兰的日记到这里真的停下来了。

普克坐在客厅里的藤椅上,一边看一边思考着。江兰兰的日记里,依然没有一点实际的证据可以指证“他”是谁。但是按照普克的假设,如果这个“他”就是陈志宇,那么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几乎没有一点不相吻合的地方。“他”总是在中午活动,“他”对女人充满诱惑力,“他”有家室和一定的身份,“他”习惯于控制着别人的行为和方向。这个“他”在普克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形象,那就是陈志宇。可江兰兰的日记,只能对普克的假设起作用,对提供真凭实据,依然毫无用处。

普克感到有点失望。在他沉思的时候,忽然闻到很香的炒菜味从厨房里飘出来,而且香味越来越浓,令人感到饥肠辘辘。普克看看窗外才发觉,天色已经在他没有发觉的时候黑下来了。

这时米朵扎着围裙,端着一盘菜笑吟吟地从厨房里走出来,说:“快收拾收拾桌子,准备开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