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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地沟油”惊魂

关一日同志在放出来之前,又出事了。

这次是私事。

郑雨晴怀孕了。她噼噼啪啪冲着吕方成就是一顿粉拳:“你可把我害惨了!”

吕方成笑了:“你都这把年纪了,不是我害你,也得别人害你。还是我害你的好,至少我能娶你。”方成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亲吻:“雨晴,这是孩子催我们结婚呢!现在这样,不由你不结了。我们堂堂正正当爹妈。这一次,我们全家再不分开了。”

郑雨晴听到这话,想了半天,犹豫地点点头。

只是,郑雨晴不想顶着“关一日”的名号成婚。若是去年结婚倒也罢了,一手捧新闻大奖,一手抱胖娃娃,这叫双喜临门。现在倒好,她怎好意思四处跟人发帖说:“请来喝我的喜酒,关一日要结婚了。”郑雨晴憋了一口气,想做个大新闻,扬眉吐气一把,至少摘帽以后,再谈个人的事情。可眼下,她纵然有豪情万丈,也敌不过肚子里红线两行。

“那,嗯,要不,咱先不要孩子?”

郑雨晴怯生生地跟吕方成说,吕方成立刻沉下脸来:“你到底是不想要孩子,还是不想要我?”

郑雨晴吓一跳,没想到吕方成反应这么激烈:“我……不是……那意思。咱现在都没房子……”

吕方成一下轻松了,他并不知一个处分对郑雨晴的影响还挺大,他一直当个笑话看的:“你放心,孩子绝对不会落大街上。报社和银行,哪个是缺房子的地方啊!你这个周末,就去把户口本拿出来,咱去领证。”

郑雨晴犹豫着:“你……可千万不能让我爹妈知道我怀孕啊!”

吕方成心突然就横下了:“不行,我就得亲口告诉他们。别让他们以为我吃素的,没这功能。你们家好像活在童话世界里一样。”

“哎呀!你讨厌!咱结婚归结婚,怀孕归怀孕,别两码混一起。不然,我爹肯定要生气。”

“他气什么?本来就是要完成的人生大事,不过顺序前后倒倒而已。”

“人家正背着处分呢,他肯定得说我,干正事不咋样,干邪事……比谁都行。”

吕方成笑了,捧起郑雨晴的脸:“来,嘬一个,干点邪事。你是我十万块钱买来的媳妇。”

一回到家,郑雨晴就像演员一样跟父母演戏:“我要户口本用一下,我得马上跟吕方成结婚。”

许大雯和郑守富一下就惊了:“出啥事了,为啥得马上?”

“他们单位分房子,得凭结婚证。下礼拜五就截止。”

郑守富还没搭话,许大雯就掏钥匙开始找户口本了:“快快!千万别塌了这班车!这几天能把证领回来吗?”

郑守富不乐意了:“急什么急,明年报社分房子,到时候雨晴也能分上。”

许大雯也不乐意了:“报社房子能有银行好?再说了,到时候也不耽误咱再申请一套嘛!”

郑守富连集体宿舍都不让郑雨晴申请,现在更反对许大雯的多吃多占:“一共就三口人,你囤那么多房子干啥?”

“我住一套看一套不行吗?”

郑守富恍然大悟:“你想另立山头搞独立?休想!”

许大雯白了他一眼:“要你管?”

郑雨晴在俩人斗嘴中就把户口本给拿到手了。

吕方成开始操持他人生第一次装修。出乎意料,是方成妈提出要重新装修。他妈家的房子都十几年没动了,卫生间里的水泥槽子和裸露在外的水泥管子,让吕方成感到惨不忍睹。最后一次装修,是往地板上刷了红漆,那是他爹为家做的最后一次贡献,没多久就中风去了。房子虽然一天天破败,但因为承载有关于父亲的记忆,所以吕方成一直没想过要改天换地。尤其是妈妈还住在里面。

太破了,会招孙子嫌弃的。方成妈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坦然,好像一眼看透郑雨晴的肚皮:“雨晴月子在这里坐,你俩住正房,让你妹住你宿舍。”

装修的钱,结婚的钱,生娃的钱,单位集资房一笔交清的钱,妹妹吕方圆读书的钱……

钱钱钱!吕方成都快掉钱眼里了。

每天打手过那么多张票子,竟然没一张能给自己用。怪不得师傅告诉他,在银行,钞票就是一张纸,你要是真把这票子当钱,那是需要定力的。

吕方成感觉定力有点不够用。

正想瞌睡,就有人给吕方成送枕头。

小顾那天风风火火地来找吕方成:“我要贷款,一大笔款!生意太好了!得扩产!”

小顾就是江心岛那个200只小鸡当宠物卖的汉子,去年开了个炼油作坊,贷款50万,说两年还完,谁知半年就还清了。

吕方成问:“你贷多少?”

小顾说出的数字让吕方成一惊:“200万!不是我权限范围以内的,你得往行里打可行性报告。”

小顾说不会打报告,不如我带你去厂里看看,你讲行,那就行。吕方成看他信用记录一直不错,又念及过往的交情,就说:“好,我替你打报告。你信用好,应该能批的,找个保就行。”

谁知吕方成一走近小顾的油厂,二百米之外就快晕倒了。

“你这到底是炼油,还是处理垃圾?”

“炼油!这些都是我的宝贝。你别小看这些脏不兮兮的车,这些都是我的财神爷!你看!”

原来,小顾炼的是地沟油。苍蝇满天乌泱泱地低飞,泔水车一辆辆排队在厂门口。那肮脏的泔水和清亮透明的成品,形成强烈的对比。

吕方成问:“不是肥料?”又问,“给人吃的?”

小顾肯定地点点头:“卖到饭店,一大桶才三百来块钱,看着跟正牌的色拉油一样一样的!经济效益可好了!”

吕方成突然就先于郑雨晴有妊娠反应了。他胃里翻江倒海,鼻腔里火辣辣地泛着油酸味儿,他狂奔出厂,还没跑远,就蹲在田埂上哇哇地吐开了。

小顾追出来跟在后头喊:“一本万利!我现在就苦恼产量太小了!”

吕方成吐得都没力气跟他吵架了:“你……你……你离我远点!你这款,肯定贷不下来!我要是知道你上次贷款是干这个,我绝对不贷给你!”

小顾一下就受伤了:“吕经理,你怎么这样呢?我哪点犯错误了?我不是提前还款了吗?”

吕方成:“你不觉得恶心吗?这能上桌?这吃了怕是要得癌的吧?你要积德!这种油怎么能卖呢?”

小顾看着吕方成:“吕老弟,我真当你是我朋友,实话告诉你,这样的油吃了得不得癌,你说不算,我说也不算,估计得吃十好几年才知道。但我孩子,现在就病着,需要钱,她不是需要一点点钱,她那病,要好多钱!我好不容易找到个挣钱的法子,堂堂正正不抢不偷,你为了那些都不知道会不会得病的人,对我女儿见死不救?你这才叫不积德!再说了,我特地,把这油没卖到本地,我都卖外地的。要吃死,吃死人家,这可以了吧?”

吕方成摆摆手,很嫌恶地看了小顾一眼,径直走了。

吕方成都快走到田埂尽头了,小顾在后头狂喊:“小吕!我求求你!我多给你利息!我给你15个点!多的7个点,归你自己!!!”

吕方成犹疑了一下,接着往前走。

“20!我给你20!”小顾绝望地大叫。

吕方成依旧踉跄往前走,走着走着,又吐一口。

回到宿舍,吕方成整个人都是瘫软的。碰上另一个开始早孕反应瘫软如麻的郑雨晴。

郑雨晴不敢回家,这种早孕表现,许大雯那老法师一眼就看穿了。她得尽量减少在家里露面的时间。

吕方成对躺在单人床上的郑雨晴说:“往里挪挪,我躺会儿。”

俩人就那么无言地躺在床上。

吕方成突然幽幽地吐出一句:“24万。”

“什么24万?你今天又去放贷了?”

“我在想,我的良心值不值24万。”

郑雨晴大惊:“你疯啦?哪来的24万?你别犯罪啊!”

吕方成清浅一笑,眼睛有些迷离,却又很清晰:“我是状元,怎么可能犯罪?我要是犯罪,100个人都抓不住我。”

“你别神神道道的,说!你肯定有事儿!我跟你讲,我肚子里有你孩子,你要瞒着我,你对不起我们俩!”

吕方成说:“今天,那个小顾,要贷款200万,但他凭他实力,根本贷不下来,他说,我要是能给他贷出这笔钱,他给我20个点的利息,银行只要8个点,剩下的归我。”

“小顾要做什么生意需要200万?他别拿去赌博!到时候你款要不回来,都别说什么24万不24万,你工作都保不住。”

“不可能。他的生意非常赚钱,我去考察过了。”

“非常赚钱?现在还有这样的生意?那给他做,不如咱们做了。”

吕方成又要吐了:“你我做不了。那味道,你别说闻了,一说我就要吐!”

“到底是什么生意?”

“你知道地沟油吗?”

郑雨晴打电话问李保罗:“你知道地沟油吗?”

李保罗那头正欢快地吃着炸串子,不亦乐乎地回答:“不知道啊!别耽误我吃大老刘鸡胗!”

郑雨晴一阵恶心:“赶紧扔了!那玩意儿有毒!”

“哎呀,我就是个滤芯!过三五十年死了,想到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不遗憾!”

大半夜的,李保罗开着他的小电驴,后座带着郑雨晴满市溜达,俩人装成情侣恋爱的样子,热烈相拥,从衣服缝隙里伸出相机,对着大酒店后门拉泔水的车,和趴地上拿着长把勺子冲着下水道捞浮油的人,悄悄拍照。

照片输入电脑,李保罗对着屏幕跟郑雨晴说:“嗨!干票大的!明天见报!”

郑雨晴一把按住李保罗:“赶紧关上,删掉。不要露一点马脚。”

李保罗愣住了。

郑雨晴老谋深算的样子:“有闻必录会打草惊蛇。这篇稿子发出去,是瞎子摸象、听风是雨。人家捞地沟油犯法吗?捞完了回家不能种菜喂猪吗?”

李保罗不吭声了,想了想问郑雨晴:“那要怎么样?”

“吕方成跟我说,江心岛上有个制油点,就是你上次拍鸡娃娃的小顾那家,你明天早上去看看。”

李保罗低头想想说:“我一个人去不合适。我跟他们不熟。江心岛上的人,只认你。他们把你当亲人,不防着你。我去,他不会告诉我的。”

郑雨晴非常想告诉李保罗,自己怀孕了,闻不得那味道。也非常想告诉李保罗,江心岛的人是她的亲人,她不忍心自己去捅这个脓包。但想了想李保罗说得也对,就咽下了。也许,做记者这个行业,很多时候,是不能带有私人情感的,就叫六亲不认吧!

第二天,郑雨晴坐李保罗的摩托去了江心岛。

没走近郑雨晴就开始哇哇地吐了。

幸好李保罗也吐了,所以李保罗一点没看出郑雨晴有什么异样。

郑雨晴从包里拿出餐巾纸,撕两坨塞进鼻孔,拖着象牙一样的白纸,张着嘴呼吸,才走近小顾的阵地。

小顾一看到郑雨晴,热情迎出来,高兴地笑了:“吕老弟都告诉你了?!我知道他不方便出面!给你也是一样的!”

郑雨晴索性将计就计:“你这报告,他不能帮你写,得我帮你写,所以你要说清楚,钱你拿来干什么。”

小顾一五一十就竹筒倒豆子了。

郑雨晴包里的录音机不停地转。进了厂区机器轰鸣,郑雨晴觉得录音机肯定录不清楚,索性掏出来了。

小顾狐疑地看着郑雨晴:“你在录音吗?”

郑雨晴哈哈一笑:“废话,我不录音,你干的这行我又不懂,我万一记不下来,怎么给你写报告?”

小顾立刻很仗义地答:“我告诉你,不叫吕老弟为难,昨天晚上,我跟我们村的人都商量过了,大家入股,共同担保,我一个人虽然没有200万,但这么多人凑一块儿,绰绰有余!”

雨晴一下惊了:“共同担保?”

“对!永刚家,万盛家,他们都入股!”

郑雨晴不忍心了,原来只以为牵扯小顾一家,现在整个江心岛全带进去了。小顾说:“一个村的人,要共同致富。我有难的时候,他们都帮我,我不是小气人,有钱大家一起赚!你相信我,很快就回本了!上次那50万,不到半年本利全还了!”

郑雨晴问:“可是,万一你机子买了,产量扩大了,人家下游不收你油,你不就抓瞎了?”

小顾肯定地答:“你放心,他们有多少收多少!多少都卖得掉!你也不想想,全国有多少人都在吃这个啊!那什么水煮鱼,水煮牛肉的,老板为什么舍得那么多油就哗哗地放你碗里啊?”

这下轮到李保罗吐了。他想到昨晚吃的炸串子。

小顾特别善良地安慰李保罗:“你放心,我卖良心油,我不卖给我们城里,我卖外省去!”

待李保罗吐干净了,郑雨晴拽着他逃离了现场。她站在村口,把鼻子里插的纸塞拿出来,深深吸一口气对小顾说:“报告我大概知道怎么写了。但就是最后一章银行一定要看的:你的还款能力。”

小顾拍着胸脯说:“没问题!还款能力杠杠的!你看我上次借50万,半年还了!这次200万,一年还掉!”

“200万是4个50万啊!要两年!”

小顾嘿嘿一笑:“要说你们搞文字的,算账真不行。我50万是因为量小啊!我200万生产能力可不止过去的4倍,生产得多,那卖的钱就多啊!”

郑雨晴还表示不信:“你这个生产,又没有技术门槛!我们市里也没有那么多泔水,没原材料你哪有油呢?”

小顾一下就兜底了,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些店是我的客户。”又掏出一张画着大小圈圈的地图,“这些是我将要攻克的堡垒。”又说,“市里几家五星级饭店和大餐馆都被我包了!我跟他们是长期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以前他们这些哪有收入呢?是我让他们废物利用的!”

李保罗啧啧赞叹:“银行要是看到你们这些实力雄厚的合作伙伴,肯定批钱!”说着,拿起相机对着纸拍了张照片。

得知小顾的司机下午要送货,郑雨晴决定跟着过去看看:“我要确定他们把你所有的货都收了,才能给你写申请。不然银行收不回钱,难道收你油抵债吗?方成是我老公,我得仔细点,不能害他丢工作。”

小顾恨不能把心掏给郑雨晴:“唉!小郑啊!你也不想想,咱们是啥感情!那是生死之交!我们整个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你冒着生命危险坐腰盆子来救我们。我这命,都是你给的!我有今天的生活,那也都是你三番五次帮忙得来的!你放心,我亏了都不能叫你亏了!我说句实话,我为啥要让吕老弟做这单生意?有好处大家分,喝水不忘挖井人,我从心里想回报你们。你们这都要结婚了,就当我送的礼!”

郑雨晴的心,一下就软了。她拉着李保罗的手,坚定地说:“走!回去!不做了!”

李保罗知道郑雨晴舍不得小顾和乡亲,拎着相机,跟雨晴抬脚走人。

小顾以为郑雨晴不做这单生意了,急着喊道:“小郑!你别走啊!你不管我们了吗?”

郑雨晴立定。她突然意识到:她自己,正罩着这个小岛;而《都市报》,则罩着整个江州的百姓。

“那,我下午,跟你司机的车去买油的地方。我见见买主。”

小顾差点喜得蹦起来:“哎!哎!我这就给他们打个电话。他们在南边三省交界的地方,开车过去得四五个小时,到地方就夜里了。我让他们给你们备饭!”

郑雨晴赶紧嘱咐:“不说报社,不说银行,说你贷款的保人要看看他们。最好去了能带份包销合同来。”

小顾依约打电话,放下电话跟郑雨晴说:“他们说,包销合同让司机带回来,你们别去了。”

郑雨晴果断地答:“那不行!我连他们人在哪儿都不知道,就把钱给你。到时候你剩一张纸给我,我咬你啊?”

“你不相信我?”

“我信你,但我不信他们。他们要是打一枪换一地儿呢?我去看看规模,也替你长个心眼。你太老实。到底200万呢,万一糊弄你,你就成村子里的千古罪人了。”

“他们不让看。”

“你别告诉他们。我们去了他们还能打我?”

郑雨晴他们乘着司机小赵的车,“突突突”地奔三省交界处去了。

车开出去俩钟头,吕方成上岛找小顾。小顾看到吕方成,欢呼雀跃,像见到亲人一样。

吕方成说:“你贷款的事,我想过了,我给你办!”

小顾一脸了然:“我知道啊!你不是让你媳妇帮我打报告吗?”

吕方成立即脸色陡变,他用最快的速度叫上高飞,开着高飞的车,直奔三省交界。

货车司机一路放着流行歌曲,酒廊发廊放的那种,吵死个人。但对郑雨晴和李保罗有利。俩人在驾驶室的后排不时低语。郑雨晴问李保罗:“这车,你会开吗?”

李保罗一看是手动挡,立即摇头。

郑雨晴有些愠怒:“妈的,早叫你学开车你不学,艺不压身你懂不?关键时刻能救命!”

“说不定屁事没有,还请咱吃顿饭呢!”

“先想逃命的事。”郑雨晴看看自己脚下的球鞋。李保罗也穿着球鞋,一线记者习惯性穿球鞋,经常遇到奔命的状况,不是跟同行抢新闻,就是跟恶势力做斗争。

车一路颠簸,颠下大马路,到小马路,再到土路。看着车下辅路,日头渐西,光线暗淡而没有路灯的时候,郑雨晴开始后悔了。女性的敏感是天生的。郑雨晴的心一直在惶恐乱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她打开手机看看,手机有电,几乎满格。心里略微好受。定睛一看,信号是河南的!又过一条路,手机信号又换到湖北。

车忽然停了。四周没有一点灯光,司机在打电话约送油的地点。现在不仅郑雨晴惶恐,连李保罗也开始犯嘀咕:“我怎么觉得这不是送油,这是贩毒?”

司机通完电话,又把车往前开。这次根本连土路都不走了,直接下了田埂,穿过农田,开到一个破落的打谷场停车。打谷场尽头是一盏昏黄的灯和一排谷仓。

司机和几个人在交易。“22桶油,每桶337……”“来来来,来人把这个抬库里去!”

郑雨晴和李保罗下车,俩人假装没事地四处张望。

远处走来一个彪形大汉和一个瘦削的看起来不像农民的精干男人。彪形大汉问郑雨晴:“你们,干什么的?!”

“跟着一起来送货的。”

彪形大汉:“不是跟你们说了,不要来那么多人吗?”

“那你开玩笑!我那么多钱搁里头,我怎么也得看看它能不能给我带籽儿啊!”

瘦削男一直在旁边听,突然冒一句:“听你口音,像河南人?”

两个人口音一对,原来是邻县老乡。气氛于是变得松快一些。郑雨晴边往谷仓走,边指点那个瘦削男:“仓库那头再开一个门,一个进货一个出货,像现在这样,先进来的油总堆在最里边,时间放长了不就给祸祸了?你要上架子,平敞着放货太占地方了……你要添置卸货机器,别疼钱,这些都是替你挣钱的帮手。”

瘦削男听了,对郑雨晴刮目相看:“咦!我现在是真相信你是投钱的保子了!我开始还不让你来!我踅摸着,你们净是来捣蛋地!没想到你还来对了!老乡!晚上别走了!我请你喝酒!”

远处李保罗做个OK的手势,表示该拍的地方他全拍完了。

郑雨晴看到了,就说:“不啦!不搁你这吃饭啦!回去还有事儿哪!”

司机发动了车辆,李保罗拉开后门让郑雨晴先上。瘦削男人打手机给小顾:“你今天来的担你钱的保子,可是个人物!我以后的钱,也想从她那儿走,可有水平了!”电话那头小顾一下就得意忘形了:“那可不是!人家好歹也是报社记者、大学生!”

瘦削男突然面色狰狞,恶狠狠看着郑雨晴李保罗,对电话说:“你说啥?!报社记者?!”

保罗前所未有地机敏,一把把司机从驾驶座上揪下来,自己跳上去,摇了一下手杆,踩了两下离合器,车突突跳着就往前跑了。后面一群人追着喊:“别跑!去开车!你们追呀!扒他车!”

车顶上有个人趴着,伸手够郑雨晴的车窗。郑雨晴抄起后座上的扳手上去猛砸一下,对方嗷嗷叫着给砸下了车。

郑雨晴感觉车咯噔一下,她尖叫:“李保罗!你轧着他了吗?”

李保罗大喊:“是田埂!是田埂!”

“太快了太快了!”

“我不能减挡!!回头加不上去!”

“那你踩刹车踩刹车!”

“不敢!踩了也加不上去!”

后面有车的大灯追上来。郑雨晴哀号:“他们追上来了!他们追上来了!”

李保罗看不见前路,等发现车已到路头了,他一个急打方向盘,车呼啦啦,掉下路牙,直接下山,俩人在尖叫声中掉下悬崖。

四周一片死寂。

好半天,郑雨晴在黑暗中,摸着头轻轻喊,带着哭腔:“李保罗,你还活着吗?你还在吗?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没有一点回声。

死寂。

郑雨晴开始哭了:“来人!救命!”

还是没有一点回声。

郑雨晴慌里慌张打开包,在里面摸摸索索好久,摸出手机,她顿时松口气,开始拨打110。

没有一点反应。

仔细一看,没有一点信号。

郑雨晴放声大哭:“来人啊!我掉山里了!李保罗!方成!”

李保罗声音幽幽地淡淡地飘来:“没死呢!”

郑雨晴喜极而泣:“哎呀!你没死!没死!你伤哪儿了吗?”

“不好说,浑身疼。腿肯定是断了。”

郑雨晴又哭:“那,那怎么办呀?”

李保罗让郑雨晴拿手机照照四周的环境。郑雨晴试着爬到车边缘,车晃动得厉害。郑雨晴探探头,果断地说:“不动了。我看不清。不知啥状况。”

远处,传来嗷嗷的狼嗥声。

李保罗有些凄凉地笑着逗雨晴:“肚子好饿,刚才人家留你吃饭,你吃就好了。至少咱做个饱死鬼。”

“你听见狼叫没?”

“让它吃你吧,我没肉。”

“还是吃你吧!我不能被它吃。”

“你这个人,真不仗义,听说过以身饲虎没?”

“我要是肚里没孩子,我就以身饲虎。为你,我愿意的。可现在不行了。”

李保罗大叫:“雨晴!你怀孕啦!哎哟哟!我真是太高兴了!”

“高兴啥呀!都不知咱能不能活到明天。”

“雨晴,咱这回要是大难不死,我能给你孩子当干妈吗?这辈子我也没啥大志向,只想听人叫声妈。”

郑雨晴惊得一跳,车身乱抖:“你,你真是?”

李保罗粲然一笑:“吓着你了?”

郑雨晴犹豫地点头又摇头:“难怪我总有跟姐妹在一起的错觉……”

“这种感觉是对了。我一直想,什么时候告诉你合适,现在也不用想了,过这村没这店了。”

郑雨晴好奇地问:“你……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我呀,我喜欢书生型的。聪明,白净,好脾气,会疼人。”

郑雨晴有些犯嘀咕:“你,说的是我家方成吧?你天天跟我混,以后离我家吕方成远一点!”

李保罗嘿嘿一乐。

郑雨晴警惕了:“防火防盗防闺密!你保证,不打我男人的主意!”“我保证。我还保证,今后给你们的孩子每个生日都拍一组照片,一直拍到他二十五岁。等他二十六岁娶媳妇的时候,我给封个大红包。”

郑雨晴听了,只是嗯了一声,再没吭气。

李保罗猛一回头,有些娇俏:“但你得让他管我老!当娘一样伺候!”

越夜越冷。

李保罗像条蛇,咝咝地从牙齿缝里吸吐着空气:“多好的空气啊!多闻闻,怕以后闻不到了。”李保罗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郑雨晴也懒懒地不说话。

突然郑雨晴醒悟过来,她抱着李保罗的头摇晃:“保罗,咱不能睡,得一直醒着!说话,说话!”

她掏出手机查看,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了。天都快亮了。李保罗却没声音。

郑雨晴摸着李保罗的手:“保罗乖啊,别睡过去啊。我唱歌给你听。”她开始轻轻唱歌。

《甜蜜蜜》《大海》《最浪漫的事》《小城故事》《夜来香》《爱像一首歌》《光辉岁月》……属于郑雨晴大学时代的歌,一首首回忆起,雨晴都唱了一遍。歌声在黑夜里轻轻飘荡,山谷里的风,把它们抖散,又带向远方……最后,她甚至唱了那个电脑开机曲:灯,灯灯灯灯!

李保罗气若游丝:“雨晴,我要是能活着出去,我就出本《逃难记》,把我们一次一次从黑医院,到黑矿场,到黑地沟油逃跑的照片都登出去。以前,老觉得记者美美的,哪晓得过得这么狼狈,算醒世恒言吧!”

郑雨晴满脸是泪。泪水掉到李保罗的脸上,他抬手一抹:“哟!你这都听哭了,给我感动的吧?”

雨晴抱着保罗,哭得不可自持:“保,罗,我可以……以身饲虎了……”

李保罗立刻警觉起来。他艰难地转身,打开相机,冲雨晴按一下快门。闪光灯下郑雨晴两腿之间鲜血淋漓。

李保罗慌了,他开始扯嗓门喊:“来人!快来人!”

他慌乱地不停拨打电话,到处拨打。

天光放亮。一群警察在山崖边开着吊车,此时雨晴与保罗的车,正挂在山崖间的一棵大树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