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内说,眼儿望着天,叫道:“梅年兄,你生前为人正直,死后必然为神。你阴灵在天,有灵有感,可着年嫂、年侄,奔来我处,自然早晚照应。”不言陈公与夫人说话,且说喜童听说提起十二日,乃是他爹爹周年,陈年伯有祭奠之意,况我为子的,倒不能尽一点孝心。孤身一人,站立梅树旁边,越想越恼,悲苦之极,不觉地喉咙咽咽,哭将起来。
陈公与夫人、公子都不留意,只见杏元小姐斜目而视,看见喜童站在树旁,如醉如痴,呆呆的眼中落下泪来,不知为什么事,便向陈公说道:“爹爹,你看那喜童,因何在那里啼哭?”陈公回头一看,果然见喜童在那里啼哭,即便唤喜童上亭来,便问道:“老夫在赏花,你因何在此啼哭?所为何事?”喜童答道:“小人方才听见老爷与夫人说,去年二月十二日,屈斩梅老爷的时节,小人也在京中,其实死得可怜,有多少正人君子叹息不了。老爷方才提起梅老爷之事,小人不觉心中痛苦起来,故而惊动老爷,这是小人该死了。”夫人对陈公说道:“这也怪他不得,况他也是知书达理之人,必知大义,见景生情也是有的。”陈公听了夫人之言,方才吩咐道:“今日乃是家宴,下次不可。如若放肆,定行重责。”喜童答应下来,只得含泪吞声,站在一旁。
却说那杏元小姐,一双识人的眼睛,七窍灵心儿,已瞧在眼内。心中想道:“此子有些古怪。前听得爹爹说,他字迹端方,笔墨均调,我看他虽是下人衣服,却似个正人的行藏,其中定有一番委屈。”心中正在思想,忽听陈公吩咐家人,叫明日设备梅老爷的灵位,摆在梅花亭上,后日借此梅花,祭奠梅老先生,以申朋友之心。陈公又对梅花祝道:“若梅公子有成名之日,与父争光,明日再盛过今日。”陈公祝毕,站起身来,与夫人、公子、小姐一同进内去了不提。
却说次日早晨,众家人收拾、打扫园亭,已将梅公的牌位设立于梅亭之上,各自散去。再言喜童一个独自来到梅亭,见上面供着他爹爹的灵位,便双膝跪下,痛哭一常又祈祷一番,不觉天色将晚,方才安宿。那知此夜才交四鼓,降下一场风雨冰雹,把些梅花尽皆打落,只急得他满眼流泪,跌足捶胸,竟昏倒于地。半晌方醒,叹口气道:“爹爹,你怎么这等命薄!陈年伯立了牌位,诚心祭奠,又谁知天降风雨!”含泪往里面而去,打从腰门首,见里面没人出来,只得走将进去。见一个小丫环站在那里,喜童说道:“姐姐,烦你通禀老爷一声。你说喜童在外,要见老爷。”那丫环进房回禀陈公,陈公道:“叫他进来。”丫环回知喜童,于是随至房内,开口禀道:“老爷,昨夜风雨交加,把满园梅花尽皆打落,半朵也没有了。”
陈公一闻此言,即便披衣而起,竟往花园中而来。只见满园中梅花,果然尽行打落,半点全无,心中一想道:“梅年兄,你如今这等命薄,连一枝清香,也消受不起,眼见得你后人也不能上进了。”叹了一口气,遂动了出家之念,要修个不坏之身,及早回头。于是,吩咐家人:“你给我备下扁担,一副行李,今日老夫要学个云游四海的贤士。”便气忿忿走将进来。夫人问道:“老爷方才吩咐家人,预备修行的物件,却不知为何?”
陈公道:“夫人有所不知,老夫昨日准备香案,供奉梅年兄的牌位,无非荐一荐在天之灵,岂知昨夜遭风雨冰雹,将梅花尽皆打落。据老夫看将起来,忠奸二字,只好听天而已,人力实难。倒不如以道门妆扮,云游各山胜景,也了人生一世。”
不一时,公子、小姐到来,听得陈公要弃家修行,于是一齐劝解道:“风雨乃天地间常事,爹爹何必认为实迹?况梅年伯乃姓梅,这梅树之花,乃木种之梅,与他有什么相干?今被风雨摧残,明年又得结子,重新开花,岂可见花木摧残而陡起离家之念?”陈公道:“我意已定,实难留住,必要生离乡关,把这块老骨头避在那名胜所在。夫人,你有孩儿早晚侍奉,老夫所虑者,不过是杏元女孩儿未得佳偶。她乃是你亲生,你可自己选择英才之婿。我除此一桩,便没他忧。”
一家见陈公立意要去,一齐大哭起来。小姐、公子拜伏于地道:“爹爹从前远在京师,孩儿们每日思想。今归府弟,正好早晚侍奉,以乐天年。不意看这草木之情,而陡起修行之念。劝爹爹暂息此念,待孩儿祝告神祗,拜求天地,保佑梅花重开。”陈公笑道:“也罢,你们如此孝心,要求梅开二度,限三日已定。如三日梅花不能重开,定要前去修行,云游四海。或访僧道于山林之上。或泛舟楫游江湖之间,或仿高士于村庄之内,或乐琴棋于洞府之中。这是我修道之所,死而无怨。花是我陈东初之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