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一日没事,梅公与夫人闲坐谈心:“光阴如箭,不觉在此任所,已有十多年了。此日喜得没事,后日又是夫人的寿诞,我想备两碗肴菜,与夫人上寿。”夫人道:“年年要老爷上寿,难为你了。”
于是梅公即吩咐院子传出去,叫值日买办买菜,院子答应道:“晓得。”即将买菜单子,交与买办。不多时,买办将菜送进宅门上。你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两把菠菜,八块豆腐,半斤猪肉,两斤水酒。家人送至厨房备办不提。再说梅公叫家人请公子与夫人上寿,公子听得,即起身来整顿衣帽,叫书童锁了书房门,一路走进内堂,只见老爷与夫人对坐谈心。公子说道:“爹爹母亲在上,孩儿拜揖。”梅公与夫人说道:“我儿坐了。”
梅公道:“今日衙中无事,后日又是你母亲寿诞,叫你来把盏上寿。”公子道:“孩儿知道。”不多一会,家人就托出四碟小菜,两碗猪肉,两碗菠菜豆腐,三双杯筷,安了坐位。梅公与夫人上坐,公子旁坐。梅公对夫人说道:“你我也算晚景有靠,此酒席虽不丰美,但孩儿礼节不差,后来必成大用。自古道:‘为师夸徒,必不是好师,为父夸子,必不是好父。’只是我为父母,不是那不成才之父,夸为子的胸中之才。这一向不曾与你讲读,你把平日所习的经艺,呈上一篇,与为父的看看。”
夫人对梅公笑道:“孩儿读书,原以功名为念,一朝脱白挂绿,继你一脉书香,还有什么讲究?”梅公道:“你乃妇人家见识,哪知世间道理。圣人云:‘正则守经,乱则从权’。如今圣上被奸臣卢杞蒙混,总不能进朝见驾。倘若升金阶面奏,除奸保忠,将卢杞一党奸贼,启奏龙颜。若圣上准奏,将卢杞一党,斩尽杀绝;若不准奏,下官必定遭其害。即斩首市曹,我亦含笑于九泉,纵死亦瞑日,留得一个好名,传于后世者也。一不负皇恩忠心未报,二则生于盛世,千载难逢。那时,我梅魁亦能见祖宗,方称我志气。下官说孩儿,无非看他心迹如何。倘若名登金榜,那一班狐群狗党,横行于朝中,恐此子效尤,干那结交权党,势压班僚,丧名失节的事,岂不辱我一门清白?且辱祖先,被人唾骂。读几行诗书,倒不如隐姓埋名,乐守田园,以为正理。”夫人道:“老爷教训孩儿,甚是有理。”夫妻又闲谈了些家常之话,渐渐日色西沉,席散各归寝室不提。
却说第二日,梅公洗脸已毕,正要打点坐堂理事,忽听得宅门上差役禀事。不多一会,只见管宅门家人禀道:“外面有报子二名,说老爷奉旨内升,要求给赏钱。”梅公沉吟,叫把他们带进来。家人回转,即带进那二名报子。他们手执报单,跪在丹墀,磕头禀道:“小的们是吏部衙门执路报子,报老爷高升极品。”
梅公闻言,哈哈大笑:“你们起来,有话问你。只是我老爷虽是科甲,在此做了十数年贫官,恰是很穷,从不爱民财,又不徇那绅衿情面,并没人在京谋干升迁,亦没得珠宝,上司打点,因何报我升迁?莫非你等报错了?我想并没有此事。”
报子复又跪下禀道:“小的们怎敢错报?现有皇上圣谕在此,请老爷观阅。不知是那一位老爷,保举此事,皇上天恩,特升老爷吏部都给事。”梅公看了上谕,见上面写道:“朕谕陈日升知悉,卿可行文与梅魁等十三员知道,朕念尔等久历外任,治民有方,居官清勤,已属应升之员,作速来京可也。因朕前见梅魁有忠烈之志气,着升吏部都给事,余者升用可也。特谕。”梅公看了上谕,又把报单一看,道:“尔等外面伺候,自然有赏。”
入至后堂,夫人笑说道:“恭喜老爷高升。”公子也来作揖道:“恭喜爹爹高升。”梅公道:“哎!夫人。这也是命该如此,故有此上谕。”夫人、公子大惊道:“老爷高升,赖祖宗福庇,方才有这机遇,圣上才想着,老爷怎么说命里该当如此?这话是怎么说起?”不知梅公说出怎样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上第二回闻王命忠臣训子为升迁诰命劝夫
词云:
不喜皇都帝畿,只爱山野村居。说什么绣户珠帏,怎比俺茅舍竹篱。说什么四马驾车,怎比俺藤床竹椅。说什么玉佩金鞍,怎比俺麻鞋草履。说什么爱妾美姬,怎比俺稚子山妻。说什么珍馐百味,怎比俺麦饭黄齑。兴来时做首诗,画的是海棠花蕊,爱的是红莲出水。蓦回头,菊绽东篱,又不觉冬梅雪里,不管是和非。见村童路半回,绿柳影里游人戏,红杏村中飘酒旆,你争名夺利求富贵,怎比俺水秀山青隐士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