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莫怀古一行人出了城,急急望着小路而行,一路上怕惊怕恐的,行了两夜,是夜宿于野店。那雪娘本是身怀六甲,此时胎气已足,又因在路上辛苦,动了胎气,晚上腹中作痛,到了二更半后时分,产下一子。怀古虽则欢喜,然在奔逃之时,未免觉得凄凉,又嫌累赘,又不敢在店息肩。次日只得雇了一乘暖车,与雪娘坐了,仍复没命的奔逃,不敢少息,正欲奔回四川而去。
这一日,正来到黄家营地方。怀古乘着马,押着车子先行,莫成在后照料行李。怀古正行之际,忽然前面走出几个人来,大声喝道:“逃官往哪里走?”那怀古在马上吃了一惊。说时迟,那时快,那几个差官不容分说,早把怀古与雪娘拿下,吓得仆夫魂不附体,急急奔回,路逢莫成,告知原委。莫成大惊失色,乃不敢进,将行李寄于野店。沿路探得前面只有黄家营总兵戚继光驻扎,谅此去必交与总兵正法。莫成即便赶上,遥望前途数人,细看果是主人。莫成此际不敢前进,躲在松林之内,时已天色昏黑。
再说差官押着莫怀古夫妇,望前直进。问从人此地知府、知县衙门何在。从人称道说:“此地名野店铺,三百里均是山路。前面二十里,就是黄家营。那里有一员总兵驻扎,奉得皇命有先斩后奏之权,生死机关,在他自主。”差官听了,即令从人赶早前行,急急的奔驰,一更以后,方才来到营门。差官立时通报,进见了戚总兵,备说逃官莫怀古已获,现奉太师钧旨,不问何处,即叫有司正法。戚继光便问逃官何人?四个差官道:“前任苏州府知府,擢升京秩的莫怀古。”
戚继光听了是莫怀古,不觉心中吃了一惊,暗暗叫苦不已。
原来戚继光前在苏州参将任上时,曾与莫坏古结为刎颈之交。
今日闻知,岂不吃惊?只得强装面目道:“既是逃官,又有太师钧旨,即当正法!但不知有何凭据发来否?”差官道:“有。”
即向怀中取出牌文一道。戚继光就灯之下细看,果见有丞相与兵部的印信。将牌文收下,吩咐道:“犯官权且监在后营,待等本镇立传军官,摆围处决就是。”差官道:“小的明日黎明就要起身的,大老爷休得迟误。”说毕就将莫怀古夫妇交与军士收入,差官自去休息不题。
再说那莫成看见主人入了营门,遂急急的赶上。正到营门,遇着几个差官刚刚走出来,慌忙回避。待他们去后,乃直闯到帐中,早被军士拿下。莫成道:“我不是歹人,乃是犯官莫怀古的家人莫成,要面见大老爷,有机密事报。”
军士将莫成带到内账,继光正在灯光之下,踌躇设法,要救莫怀古。忽然见莫成来到,即时叱退了军士,遂问:“莫成,你家老爷所犯何罪?你且将原委说与我听。”莫成便将如何起,如何止,说与继光知道,说罢,痛哭伏在地下,哀求拯救主人。
继光道:“你且起来,我自有处法。”
即令人取莫怀古夫妇至,彼此相持对哭。继光道:“此非是哭处,须得想出个计策,脱此牢笼。若是天明,则难活矣。”
怀古道:“死就死了,还有什么计策?”莫成道:“小人倒有个计策在此。”继光道:“快些说来。”莫成道:“小的蒙老爷豢养深思,又为小的成了家室,今既有了后嗣,死无恨矣!欲替老爷一死,不知可否?”继光听了,不觉双膝跪在莫成面前道:“若得如此,你主人不致死了。”怀古道:“岂有此理!此我之事,岂忍累你性命?”莫成道:“小人不过是一个无用的家奴,老爷乃莫氏一家香火的独苗,岂有就死而不顾宗祧耶?”当时叩头流血。怀古道:“我今有子了,还怕什么?”莫成道:“出胎十多日,何便为人?老爷休要错了主意!”便向戚继光道:“乞大老爷将小的立即绑了出去,放了家主,则死亦瞑目矣。”
继光不胜嗟叹,劝怀古道:“兄勿过迂,莫成有此忠义之气,只索成某美名罢!”怀古方才允肯,与雪娘当着莫成拜了几拜。继光即令人将莫成上了锁,怀古开了锁,随取号衣军帽,令箭一支,交与怀古道:“快些改换,星夜奔走,勿得留恋。
令妄自当随差回京,谅亦无妨大害。”旋又对雪娘道:“少顷娘子须要作出真情,休露出马脚来。”雪娘应允。继光便催赶怀古起行。于是夫妻、主仆、朋友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