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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冤家(39)

作者:(明)西湖渔隐主人

柏青接过手来看,称赞不已。须臾列下酒肴,四面开窗,清芬满座。二人正方坐下,王化报道:“苏李二相公来拜。”王卞道:“可请来同坐。”柏青将梅花词笼入袖中。四人相见,四下坐开面饮,吃至半酣,苏友道:“自古说道:遇饮酒时须饮酒,得高歌处且高歌。今日对此名花,岂堪默饮?久闻柏兄丝竹高于千古,若操琴恐手冷。求弄笛一番,不致梅花冷落。”柏青道:“取笛来。”须臾笛到。拿在手中,调得纯熟,吹将起来。清新可爱,真个玉笛一声,柔肠三断。

正吹得清亮,祇得听呀的一声响,各人一看,恰是墙边伴花楼上,开了两扇窗榻。祇见两个美人,欲笑含羞,侧耳指说,掩掩遮遮,动人情兴。那柏青放下笛,立起身来对看。王卞急止曰:“不可,此乃白年伯之女。你今轻薄他,老伯闻知,成何体面!”苏友道:“我闻白先生祇有一位令爱,缘何有二位?”李友笑曰:“他也道我闻王公子止有一人,缘何倒有四人!”各人大笑起来。柏青道:“他女人家偷我梅香。”苏友曰:“还是你吹萧引凤。”大家又笑。王卞道:“他特来听你妙音。反不凑巧,快坐了,吹与他听。莫教他扫兴而返。”柏青又吹起来。二女人听了,欢喜自如。原来白小姐听见吹萧,侍女花仙,再三要小姐同来,故此开窗而听。小姐道:“吹萧的是何人?”花仙错认道:“正是王公子了。”小姐道:“进去罢。”花仙道:“说了王公子,便要回去。”小姐道:“休胡说。”竟自去了。花仙独自又看一回,竟不关窗,也自进去了。

天已将晚,各人痛饮一回,俱各醉了一齐下楼,各人散别。柏青回房欲睡,又记着白家窗子未关,放心不下,拿了笛与王化道:“我因睡不着,再去看看梅花来睡。”王化道:“外边风冷。”柏青道:“不妨。”他竟至墙边一望,楼窗还是开的。他便坐在墙边假山石上,取笛又吹将起来。花仙正走上楼,打点伏侍小姐去睡,听得笛响,想道:“王公子浑了,我趁小姐未曾上来,待我妆做小姐,唤他一唤,弄这书呆,看他怎样疯颠,待我笑笑儿着。”便靠在窗槛上,轻轻咳嗽了一声。柏青见了,喜出望外,他朝着窗一个大肥喏。花仙笑道:“待我哄这书呆。”偶然袖中带得黄柑一枚,掷到柏青身边。连忙拾起一看,好不欢喜,急向袖中去摸,恰有青果数枚,待要丢上去,恐轻小打不到。道有了,摸着梅花赋,将几个青果包做一包,丢入楼窗。恰也有些凑巧,竟投在楼板上,响了一声。花仙捡了,正要打开来看,祇听得叫唤,花仙应了一声,关了窗竟去了。柏青见闭了窗,如失了珍宝一般。正在痴迷之间,祇见王化走来,叫道:“相公,夜深风冷,且去睡罢。”柏青把楼上望了一望,竟进书房。又把那黄柑在灯下看了又看,竟自着迷一般。正是:

祇因世上美人面,坏却人间君子心。坐至三更,方自上床睡,兀自梦中几番惊叫。

且说花仙睡到次早起来,到密处打开包儿,看见几枚青果,取来袖了。打开字儿,从头一看,是一篇梅花赋。想到小姐倒喜词赋看,祇说风吹到楼窗口拾来的,与他看看也好。将来笼了,自己去梳洗,伏侍小姐。一应完了,小姐道:“今日绣花手冷,做甚么消遣方好?”花仙往袖中取出花笺,放在桌上道:“看看如何?”小姐从头看遍,见王卞戏书,问花仙何以到此。花仙道:“旋风刚刚吹送到楼窗槛上,我见了取来的。”小姐道:“王公子倒也是个清品,不枉了缙绅家子弟。”花仙道:“小姐,昨晚笛声哀怨,也不减鹤唤猿啼,何不也做一词消遣,有何不可?”小姐道:“这也使得。”即浓磨香墨,展过花笺写道:

梅花吐秀,羌笛传香。此时倦客登楼,何处邻人邀笛。悲从气出,宁知失志之流,巧作龙呜,纵是从羌而起。萧条杨柳,早已惊秋。历乱梅花,非同寄远。而寂寥清商之节,纤妙绿水之音。河内故人,赋成怀远。平阳逆旅,奏是思归。猿臂引而猿吟,鹤胫次而鹤唳。岳阳楼上,春心飞满洞庭;扬子津头,别泪多如江水。况玉钗敲断,铁马嘶残。思妇琐窗,恨计程之未到;征人沙碛,愿托梦以相求。便是一声,已堪肠断。那禁三弄,更入花来。故虽郭氏长生,魂随东女。石家宋伟,怨切赵王。为寂寂之歌,作鸣鸣之调。城精犹能有意,山鬼讵独无情。岂若名利不关,麦陇骑归日暮。岁时作乐,杏花叫彻天明;信口无腔,未涉采菱延露。横吹相和,不离野曲林歌。非惊多愁少睡之人,何有感慨悲歌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