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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冤家(230)

作者:(明)西湖渔隐主人

写罢,冯一连声称赞,密骗道:“奇才。”把酒斟在金瓯道:“受冷了,快饮此杯以敌寒。”冯吉重新换席,秉烛而饮道:“一客不烦二主。明日还求大笔,可称其美。”人龙道:“当厚效劳。”盘桓至黄昏而散。

人龙归见彩云道:“有偏了,冯家浼我作雪景赋,以送崇德县尊,故此招饮。明日还要我为他书写。”彩云道:“惜乎,手冷些。”道罢睡了。一夜无文。

次早,方梳洗毕,夫妻二人正对面看梅花欢笑,祇见冯吉在外头,早已窥见彩云,十分艳色,动了心火。按捺不住,推开了门,竟直进里面来。彩云急避,人龙接见。

冯吉施礼道:“昨承佳作,竟来造谢,兼请大笔,祇是斗胆。”人龙道:“昨日厚扰,正欲登堂叩谢,又蒙辱临,感戴不尽。”茶罢作别,冯吉扯了人龙到家坐下,吃了早饭。人龙索文房四宝,把金笺纸裁成八幅,写成前赋。不觉未牌时分。那密骗巴不得写完,好上酒,又办下许多肴撰。吃酒之间,冯吉看着人龙,堂堂一貌,终非落魄之人。想起他浑家世间少有,此时祇该息了念头,方是忠厚长者。恰又二心三意,故后来招许多不妙之处。正是:

人情若是初相识,到老终无怨恨心。是日尽欢而散。

自此,冯吉依了凤成东之言,无日不接人龙饮酒。过了几日,冯吉将围屏端正了,自己备下许多礼物送到县里。知县大喜,而归到家中祇是想着彩云,眠思梦想,无计可施。恰是凤成东又到,冯吉把心事与他商议道:“事不宜迟,他原说年终要回,倘若一去,何由再来?”密骗道:“员外方纔说着年终二字,使我吃了一惊。寒家百无一有,荆妻啼哭,儿女凄凉,一桩若大的事又到了。”冯吉见他如此说,道:“你祇要为我图成此事,家中之事,在我身上。不必忧心。”密骗见说,笑道:“是这般毕竟要行的了。”想了一会道:“如此如此,方可图之。”冯吉见说,道:“就是今日。”实时唤家人道:“请了费相公同来。”

须臾接见,相见礼毕。冯吉道:“连日送锦屏与县尊,不得接见,今日特地请兄来痛饮一番。”人龙道:“屡扰宅上,不能酬答,待告辞归舍,尚容尽心耳。”三人进了后面,一间书房里,极其齐齐整整,皆是奇珍宝玩,不必言之。见傍边挂一美人睡起图,竟无题咏。他提笔在手,题出集唐八句,除下来放开桌上道:“斗胆了。”诗曰:

美人南国翠蛾愁,(武元衡)

睡起恹恹底事羞。(郭古)

八字懒钩眉锁黛,(丁瑞)

双鬟慵整玉搔头。(袁伯访)

香闺月冷紟绸薄,(辛中)

深夜风清枕簟秋。(许浑)

可惜春光不相见,(杜甫)

眼穿肠断为牵牛。(宋邑)

写罢依先挂起。二人称赏道:“写作皆精,有光美人多矣。为牵牛缩了郎字,何等俏丽。”密骗道:“这等分明为郎了。”写罢列上酒肴果品,这番吃法,与前不同。大碗送来,歪扭扯灌,灌得个人龙吐了又吐,人事也不知。推摇不动,预先备了船只,竟开后园门,着家人扶下了船,连夜摇到崇德县。

次日早,冯吉穿了行衣,竟往县中进状。告为乘醉打死人命事,竟把半月前一个家人,名唤进禄,因上楼失脚活跌死的,因凤成东设计,俱是陷他的恶计。见县尊说了,就呈上状词。县尊送出,实时出牌捉拿。差人见了冯吉,折了酒饭,送了差使的钱,竟往船中。见是沉醉的,差人吆吆喝喝,扶起跌倒,祇得众家人搀了,竟到堂上来。人龙还在梦里,不知人事。

知县见这般光景,想道:“乘醉打人,这是常事。若昨日打死了人,缘何今日尚然未醒?打死人之后,终不然又劝他饮酒不成。衣衫犹然在身,不像打凶光景。事有可疑。”便道:“报告凤成东,你且外面候候。且把费人龙一面收监,待他酒醒再审。”恰是打听人役报道:“按院巡到嘉兴行事,老爷即刻起身公务。”知县听罢,挂一面牌,在县门首:本县公出,凡一应投文人役,候回日投递。毋违。冯吉见了挂牌,道:“此去少也十日,如何等得。”密骗道:“你原为着那人做事,祇须同去停当了前件,看景生情便了。”冯吉一干人,原船复了回来。

谁知这日彩云腹中疼痛起来,忙着家人去寻人龙,不期这晚冯家众仆,因家主不在,各自出外吃酒去了。问管门老子,竟回得不明白。费家人直进里面响叫,祇见走出两个妇人道:“你是何人?在此怎么?”费才道:“我是湖州费相公家人,大娘要分娩了,来寻相公。”那家人不知缘故,去问主母。这主母唐氏,年纪三十六岁了,一心向善,见丈夫豪恶,苦劝不听,他便立了个主意,分了净床,吃了长斋,每日向佛堂念佛,看些经儿,一毫外事也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