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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冤家(10)

作者:(明)西湖渔隐主人

重至小房陪着坐了,吴胜道:“方纔见尊价与长者言久,莫非内客为在下搅扰见怪么?”陈栋道:“吴先生见差了!小使与老夫说,此客乃富家子弟,不可怠慢他,要去杀鸡宰鹅。我道:夜已深了,有心不在忙,待至明日,竭诚来请便了。所以言语良久,有失奉陪,休得见疑!”吴胜感激不尽。

那小二烫了热酒,祇顾劝饮,一碗未了,又上一碗。吴胜辛苦多时的人了,那里支撑得住,不觉的大醉,就靠在桌上,须臾鼻息如雷。小二便抱他困在床上,推了几推,全然不动。小二把酒筛上几碗,流水而吃,去担中取了那把尖刀,放在灯后,又吃个长流水。酒已醉,胆已大。去把吴胜一推,动也不动,连忙解开他身上衣服,把绳捆定。陈栋躲入屏后。小二持刀在手,照着心窝,着实一刺,进内五寸。那吴胜在床上一跳,滚下床来乱跌,被小二尽力按着,看看气绝,手足冰冷。正是:

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

陈栋道:“阿弥陀佛,便饶也罢。”小二笑道:“分上讲迟了。”

去拿一把锄头,道:“待我埋了他,免得暴露尸骸,是罪过的。”陈栋拿了灯笼,小二驮了尸首,走到对面盘山脚下。掘了一个土坑,把一条草席,裹了尸首,放在坑里,把土填平了。

归家取出担来,俱是布袱的银子,约有二千余两,陈栋夫妻一时间富贵起来。自想今日之事,多亏小二,况且年过半百,并无男女,就把小二认做亲儿,娶了一房美貌的媳妇。家下收租囤米,放债买田,不须三个年头,家私已积半万。乡民称他为员外,称妻子为夫人,他一门大小,好不快活。真个牛马成群,僮仆作队。

一日,员外乘马往东庄取债。适逢农事正殷,静尔观之,有词证曰:

东郊农事已兴,北郭春人恒聚。荒村破屋,无不动其犁锄。沐雨栉风

,亦相从于耒耜。陌上堪驱秧马,路旁逢驾粪车。摊饭庄丁,投足便眠野

草;馈浆田妇,满头尽插山花。桔槔月下相闻,袯襫雨中共

语。往来里巷,少有闲人。嬉笑沟涂,皆非生客。土鼓喧迎岁序,瓦盘数

长儿孙。一人耕,九人食,乐且无饥,五母鸡,二母彘,老不失肉,贵金

不如贵粟,骑马争如骑牛。又如未盘杜酒,同井相遗。野曲山歌,邻墟互

答。家籍上农之户,子举力田之科。如京如坻,纳稼以供王税,不蝗不旱

,洗腆以奉亲颜。验工力之怠勤,较收成之丰勤。作为春酒,介眉寿千万

年,劳彼岁工,诵豳风于七月。付藏风雅,俗是陶唐。难更四序忙闲,岂

识一生悲戚。笑他服贾终年祇拥风波,何似躬耕,每饭不离妻子。岂不

为田家乐乎?

员外观之,好生快活。取了租户十两租息,吃了午饭,骑马而回。

往一溪边行过,那马见了溪水,住了双蹄,吃个不住。员外骑在马上,恐防跌下溪去,把马带在岸边下了马,将他挂在近水柳树上,凭他自吃。自己走到前边一个人家,恰好有条板凳放在门外。员外见了,把扇儿扇上一番,去了浮尘倒身坐下。祇见里边走出一个小娃子,有三岁上下光景,见了员外,笑嬉嬉走到身边,倒在怀里。看了员外,叫道:“爹呀,爹呀。”祇顾叫。员外大喜道:“怪哉,看这小小人家,倒生得这个乖儿子。”连忙袖中去摸取几枚枣子,竟把与他。娃子接了便吃,再不肯走开。员外摸看他头儿叫道:“乖儿,大来是有福的。”

正在那里闲话。原来这娃子父亲唤作何立,在乡间磨豆腐卖的。恰好溪中淘豆回来,看见陈栋坐在他门首,叫道:“员外何事?贵人踏贱地,难得,难得!”员外道:“这娃子是你何人?”何立说:“是小犬。”员外道:“好乖!几岁了,曾出过痘子么?”何立道:“三岁了,上年冬底,出过花儿了。因此母亲半月前,生得一个兄弟还睡在床里,没人管他,自家要耍儿。”员外道:“这等断乳的了。我今日且回,另日来与你讲话。”说罢,立起身要走。那娃子一把扯着了,大哭起来,那里肯放。陈栋双手抱起道:“乖乖,前世一定与你有缘分的。”娃子一把搂定员外脖子,便不哭了。陈栋道:“何兄,你看娃子这般苦楚,我若去后,倘他又哭,我心不忍,你肯过继与我为子么?”何立欢喜道:“祇是没福,受员外家当,我怎生不肯!”员外道:“你虽然肯了,恐他母娘难舍。”何立道:“他一身尚未知吉凶,得员外收留,万分之喜了,那有不肯之理!”员外道:“你进去问一声,看是如何。”何立进内与妻子说了一番,那妻子初然实是难舍,听得丈夫说他有万金家事,并无亲生儿女,日后都是我们的,方纔允诺。何立出来道:“员外,山妻深感盛情,待他身体好了,上门拜谢。”员外欢喜,把手入袖中,取出一个纸包来,乃东庄取的十两银子,送与何立道:“偶有白金十两,送与令正卖果子吃,待令正安康了,我着人奉请你二位到舍,另有厚赠。”将娃子递与何立道:“抱回进去,别了母亲。”那娃子一把搂住脖子,那里肯放。何立道:“员外不消得,少不得到府上,就有相见之日的。”一面去与员外解了马,牵到门首。员外抱着娃子,立在凳上。何立相扶上马,道声请了,那马飞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