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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96)

作者:李汝珍

小山道:“妹子向闻凤翾、小春二位姐姐都是博学,可惜才得相逢,就要奉别,不能畅聆大教,真是恨事!”二人连道:“不敢!”田凤翾道:“姐姐此去,明年六月可能回来?”小山道:“道路甚远,即使来往风顺,明秋亦难赶回,将来只好奉扰二位姐姐高中喜酒了。”秦小春道:“我们虽有观光之意,奈路途遥远,无人伴送。前已同母舅商议,原想到了彼时,如姐姐高兴赴试,我姐妹可以附骥[1]一往。不意姐姐忽有海外之行,我家母舅又被林叔叔邀往船上照应,看来我们这个妄想也只好中止了。”

林之洋道:“去年俺同妹夫正月起身,今年六月才回,足足走了五百四十天。今同甥女前去,就算沿途顺风,各国不去耽搁,单绕那座门户山,也须绕他几个月,明年六月怎能赶回?前日俺得考才女这信,也想教俺婉如随着甥女同去考考,倘碰个才女,也替俺祖上增光。那知甥女务必要教俺同到海外,看来俺这封君也做不成,纱帽也戴不成。据俺想来,如今有这考试旷典,也是千载难逢的,甥女何不略停一年,把才女考过再去寻亲?倘中才女,替你父母挣顶纱帽,挣副冠带,岂不是好?”小山道:“甥女如果赴试,这个才女也未必轮到身上。即使有望,一经中后,挣得纱帽回来,却教那个戴呢?若把父亲丢在脑后,只顾考试,就中才女,也免不了‘不孝’二字。既是不孝,所谓衣冠禽兽,要那才女又有何用?”说着,不觉滴下泪来。若花暗暗点头。兰音道:“姐姐此话,实是正论,自应寻亲为是。但大家明日就要起身,乳母此地又生,却教那个把我送去?”林之洋道:“此时俺又有事,只好托俺丈母送甥女回去。好在往返不过四五十里,他于夜间赶回,也不误事。”当时雇了一只熟船,托江氏带了乳母把兰音送交林氏,即于半夜赶回。到了次日,田凤翾、秦小春拜辞回去。

林之洋仍托丈母在家照应,同妻、女、小山、若花由小船来到海边,上了大船。登时扬帆。走了三月之久,才绕出门户山。林之洋惟恐小山思亲成病,沿途凡遇名山,必令小山朝外看看。谁知小山看了,倒添愁烦,每每堕泪。林之洋甚觉不解。这日,同多九公闲谈道:“当日俺妹夫来到海外,凡遇名山大川,一经他眼,处处都是美景,总是赞不绝口。今俺甥女来到海外,俺要借这山景替他开心,那知他见这些景致,倒添烦闷。这是甚意?难道海外景致与当日不同么?”多九公道:“海外景致,虽然照旧,各人所处境界不同。当日唐兄一意游玩,毫无挂牵,只觉逍遥自在,但凡耳之所闻,目之所见,皆属乐境,甚至游玩之时,还恐不能尽兴,往往恋恋不舍。如今唐小姐一意寻亲,心中无限牵挂,只觉愁绪填胸,忧思满腹,所以耳闻目见,不是触动在外离思,就是感动父亲流落天涯之苦,纵有许多景致,到他眼中,也变作无限苦境了。昔人云,无云之月,有目者所快睹也,而盗贼所忌。花鸟之玩,以娱人也,而感时惜别者因之堕泪惊心。故或见境以生情,或缘情而起境,莫不由于心造,丝毫不能勉强。”林之洋点头道:“原来有这讲究,等俺慢慢再去劝他。”

这日,小山在船闷坐。林之洋道:“前在岭南,俺见甥女带有书来,今若烦闷,为甚不去看书?婉如、若花都闲在那里,就是讲讲学问,也是好的。俺们此去,倘能常遇顺风,将来回家,赶上赴考,也难定的。俺们行路,必须把这路程不放心上。若像甥女今日也问,明日也问,日日盼望,只怕一年路程比十年还长哩!”小山道:“舅舅议论虽是,无如书到面前,就觉磕睡。好在连日静坐,倒觉清爽。舅舅只管放心,甥女虽然不时盼望,晓得路途遥远,却不敢着急,只要寻得父亲回来,那怕多走三年两载,亦有何妨?至于考试得中才女,固替父母增光,但未见父亲之面,何能计及于此?况明年六月即要报名入考,就让往返顺风,也赶不上了。”林之洋无计可施,惟有时常解劝而已。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1]附骥:蚊蝇附在好马的尾巴上,可以远行千里,比喻依附名人而出名。这里指追随。

 

第四十四回

小孝女岭上访红蕖

老道姑舟中献瑞草

话说林之洋惟恐小山忧闷成疾,不时解劝。每逢闲暇,就便谈些海外风景,或讲些各国人物以及所出土产之类,意欲借此替他消遣。谈来谈去,恰好小山向在家中,如海外各书,都曾看过,因事涉虚渺,将信将疑,不意今听舅舅所言,竟有大半都是古人书中所有的,于是疑团顿释。沿途就借这些闲话,倒也解闷。无如林之洋虽在海外走过几次,诸事并不留心,究竟见闻不广,被小山盘根问底,今日也谈,明日也谈,腹中所有若干故典,久已告竣。幸喜多九公本系吕氏至亲,兼之年已八旬,向来吕氏、小山,也都时常见面,到了无事时,林之洋无话可谈,就把多老翁邀来闲话。多九公本是久惯江湖,见多识广,每逢谈到海外风景,竟是滔滔不绝。一路上不独小山解去许多愁烦,就是婉如、若花也长许多见识。虽不寂寞,奈小山受不惯海面风浪,兼之水土不服,竟自大病,卧床不起。足足病了一月,这才好些。眠食虽然照旧,身体甚弱。不知不觉,已交新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