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嬷也把仆妇、丫环带来,侍立一旁。章荭道:“你姓甚么?他们都叫什么名字?”老嬷道:“老婢姓子,那些姐儿哥儿因我年老,都叫我子母。叫来叫去,无人不知,倒像变成名字了。这个名字内中有个母字,虽不吃亏,但仔细想来,到底过板。今日老爷何不替我起个风骚名字哩?倘能又娇又嫩,不像这么老腔老板,那就好了。”章荭忖道:“这个老狐狸头上并无一根黑发,还闹这些花样,倒是一个‘老来俏’。我且骗他一骗。”因说道:“你要改名字,惟有‘青蚨’二字可以用得,虽系虫名,乃人人所爱之物,你若改了,将来必是人人喜爱。况这‘青’字就有无穷好处,诸如‘青春’‘青年’之类,都是返老还少之意。并且内中还有‘青丝’。你目下发虽如霜,叫来叫去,安知不变满头青丝呢?”子母道:“多谢老爷厚意。如今改了青蚨,日后设或有点好处,我一定绣个眼镜套儿送你老人家。”章荭道:“再过几十年,我眼睛花了,少不得要托你做的。这六个仆妇都叫什么名字?管什么执事?”子母道:“一个是替奶奶管香粉的,名叫白选。一个是替奶奶管胭脂的,名叫紫绀。这个专管奶奶裹脚布,名叫货布。那个专管奶奶挑鸡眼,名叫鸡目。还有两个,一名綖环,专管奶奶钗环。一名传形,专替奶奶画小照。”章荭道:“奶奶缠足要用多少布,却要派人专管?倒是这个画小照的却不可少。并且连挑鸡眼也都派人,难为你想的到,将来告诉奶奶,一定要赏的。但那綖环为何生的那样瘦小,莫非有病么?”子母道:“綖环虽瘦,还算好的。刚才还有几个仆妇,诸如水浮、风飘、裁皮、糊纸之类,都生的过于瘦弱,老婢惟恐不能做事,都回他们去了。”章荭道:“那八个丫环都叫什么名字?”子母手指四个年纪大的道:“那穿白的名叫二铢,专管奶奶银帐。穿青的名叫三铢,专管奶奶钱帐。穿红的名叫四铢,专管奶奶赌帐。穿黄的名叫五铢,专管奶奶吃帐。他们都以‘铢’字为名,就如‘五分’‘四文’之意,每日所落不过几铢,断不敢多取的。”又指四个年纪小的道:“一名币儿,专管奶奶币帛。二名泉儿,专管奶奶茶水。三名布儿,专管奶奶洗脚布。四名刀儿[3],专管奶奶修脚刀。”章荭道:“奶奶洗脚布、修脚刀也都派人,你这办事可得上等考语,叫做明白谙练,办事精详。”
众人领了执事退出。丫环烹茶,安设床帐。章荭手执茶杯,复又忖道:“今日却教那个丫环暂伴一宿呢?”正在凝思,忽有四个绝色美人前来陪伴。问其姓名,一名孔方、一名周郭[4]、一名肉好[5]、一名元宝。四人陪着用过宴,到晚就寝。次日起来,有这些美人陪伴,天天珠围翠绕,美食锦衣,享尽人间之福。过了几时,四个美人都已有孕,忙向三官跟前焚香叩祷,各佩“男钱”一枚,以为得子佳兆。那知四美竟生五男。章荭因儿子过多,要想生个女儿,于是又找几个“女钱”[6]给他们佩着,果然又生二女。这五男二女年纪略大,请了一位西席教他们念书。那位西席年纪虽老,却甚好学,每逢出入,总有文字随身,就只为人过于古板,人都称他“老官板”。
又过几年,陆陆续续把儿女都已婚配。真是日月如梭,刚把儿女大事办毕,转眼间孙儿孙女俱已长成,少不得也要操心陆续办这嫁娶。不知不觉,曾孙绕膝,年已八旬。这日拿镜子照了一照,只见面色苍老,鬓已如霜。猛然想起当年登梯钻钱之事,瞬息六十年如在目前。当日来时,是何等样精力强壮,那知如今老迈龙钟,如同一场春梦。早知百岁光阴不过如此,向来所做的事颇有许多大可看破。今说也无用,且寻旧路看看当年登梯之处。即至钱眼跟前,把头钻出,朝外一探。不意那个钱眼渐渐收束起来,把英雄套住,竟自进退不能。
文营众将见章荭进阵,到晚无信。次日,宋素、燕勇又要进阵。文芸道:“宋家哥哥现在大营执掌兵权,岂可屡入重地?况前在酉水阵,业已受困多日,营中人心颇为惶惶,何必又要前去?”宋素道:“众弟兄在此舍死忘生,不辞劳苦,原是为着我家之事。今我反在营中养尊处优,置身局外,不独难以对人,心中又何能安?况‘死生有命’,兄长断断不要阻我。”即同燕勇进阵,也是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