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相帮调排桌椅,安设杯箸,二宝复乘隙避开。赖公子并未请客,但叫了七八个局,又为华铁眉代叫三个,孙素兰不在其内。发下局票,不等起手巾,赖公子即拉华铁眉入席对坐。相帮慌的送上酒壶,二宝又不及敬酒。
阿虎见不成样子,自己赶下洪氏房间。只见朴斋隅坐执烛,二宝手持药碗用小茶匙喂与洪氏。阿虎跺脚道:“二小姐去囗,台面坐仔歇哉呀!教耐巴结点,耐倒理也勿理哉!”二宝低喝道:“要耐去瞎巴结!讨人厌个客人,倪勿高兴做。”阿虎着紧问道:“赖三公子个客人耐勿做,耐做啥个生意嗄?”二宝红涨于面。阿虎道:“耐是小姐,倪是娘姨,生来做勿做随耐个便!店帐带挡才清爽仔,勿关倪事!”二宝暗暗叫苦,开不出口。阿虎亦自赌气,不顾台面,踅往灶下闲坐。台面上只剩阿巧一人夹七夹八说笑。
赖公子含怒未伸,面色大变。华铁眉为之解道:“我问得二宝是孝女,果然勿差,想来故歇伏侍俚娘,离勿开。难得难得!”遂连声赞叹不置。赖公子不觉解颐。
二宝喂药既毕,仍扶洪氏睡下;然后回房应酬台面。适值出局络绎而至,赖公子发话道:“倪勿曾去叫赵二宝个局(口宛),赵二宝啥自家来哉嗄?”二宝装做没有听见。华铁眉讨取鸡缸杯,引逗赖公子豁拳,混过这场口舌。
赖公子大喜,一鼓作气,交手争锋。怎奈赖公子这拳输的多,赢的少,约摸输了十余拳。赖公子自饮三杯,其余倌人、娘姨争先代饮,阿虎也来代了一杯。赖公子不肯认输,豁个不了。豁到后来,输下一拳,赖公子周围审视,惟赵二宝不曾代过,将这杯酒指交二宝。二宝一气饮干。赖公子要取回那杯子,伸过手去,偶然搭著二宝手背。二宝嗔其轻薄,夺手敛缩。赖公子触动前情,放下杯子,扭住二宝衣领,喝令过来,二宝抵死望后挣脱。赖公子重重怒起,飞起一只毡底皂靴,兜心一脚,早把二宝踢倒在地。阿虎、阿巧奔救不及。
二宝一时爬不起,大哭大骂。赖公子愈怒,发狠上前索性乱踢一阵,踢得二宝满地打滚,没处躲闪,嘴里不住的哭骂。阿虎拦腰抱住赖公子,只是发喊。阿巧横身阻挡,也被赖公子踢了一跤。幸而华扶眉苦苦的代为讨饶,赖公子方住了脚。阿虎、阿巧搀起二宝,披头散发,粉黛模糊,好像鬼怪一般。
二宝想起无限委屈,那里还顾性命!奋身一跳,直有二尺多高,哭着骂着,定要撞死。赖公子如何容得如此撒泼,火性一炽,按捺不下,猛可里喝声“来”!那时手下四个轿班、四个当差的,都挤到房门口垂手观望,一喝百应,屹立候示。赖公子袖子一挥,喝声“打”!就这喝里,四个轿班、四个当差的撩起衣襟,揎拳持臂一齐上,把房间里一应家伙什物,除保险灯之外,不论粗细软硬,大小贵贱,一顿乱打,打个粉碎。
华铁眉知不可劝,捉空溜下,乘轿先行。所叫的局不复告辞,纷纷逃散。阿虎、阿巧保护二宝从人丛里抢得出来。二宝跌跌撞撞,脚不点地,倒把适间眼泪鼻涕吓得精干。
这赖公子所最喜的是打房间,他的打法极其利害,如有一物不破损者,就要将手下人答责不贷。赵二宝前世不知有甚冤家,无端碰着这个“太岁”。满房间粗细软硬、大小贵贱一应家伙什物,风驰电掣,尽付东流。本家赵朴斋胆小没用,躲得无影无踪。虽有相帮,谁肯出头求告?赵洪氏病倒在床,闻得些微声息,还尽着问:“啥事体嗄?”
赵二宝踉跄奔人对过书房,歪在烟榻上歇息。阿巧紧紧跟随,厮守不去。阿虎眼见事已大坏,独自踅到后面亭子间怔怔的转念头,任凭赖公子打到自己罢休,带领一班凶神,哄然散尽。相帮才去寻见朴斋,相与查检。房间里七横八坚,无路人脚。连床榻橱柜之类也打得东倒西歪,南穿北漏。只有两架保险灯晶莹如故,挂在中央。
朴斋不知如何是好,要寻二宝,四顾不见,却闻对过书房阿巧声唤:“二小姐来里该搭。”朴斋赶去,又是黑魆魆的。相帮移进一盏壁灯,才见二宝直挺挺躺着不动。朴斋谎问:“打坏仔陆里搭?”阿巧道:“二小姐还算好,房间里那价哉嗄?”朴斋只摇摇头,对答不出。
二宝蓦地起立,两手撑着阿巧肩头,一步一步忍痛蹭去,蹭到房门口,抬头一望,由不得一阵心痛,大放悲声。阿虎听得,才从亭子间出来。大家劝止二宝,搀回烟榻坐下,相聚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