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宝生恐洪氏知道着急,索性收起头面箱,回到楼上房中和阿虎计议,拟将珠皮、银鼠、灰鼠、紫毛、狐嵌五套帔裙典质应急。阿虎道:“耐自家物事拿去当也无啥,故歇绸缎店个帐一点也匆曾还,倒先拿衣裳去当光仔,勿是我说句邱话,好像勿对。”二宝道:“通共就剩仔一千多店帐,阿怕我无拨!”阿虎道:“二小姐,耐故歇末好像勿要紧,倘忙无拨仔,(要勿)说是一千多,要一块洋钱才难囗!”
二宝不伏气,臂上脱下一只金钏臂,令朴斋速去典质。朴斋道:“吉林参末,就娘舅店里去拆仔点哉(口宛)。”被二宝劈面喷了一脸唾沫,道:“耐个人也好哉,再要说娘舅!”朴斋掩面急走。
二宝随往楼下看望洪氏,见其神志昏沉,似睡非睡。二宝叫声“无(女每)”,洪氏微微接应。问:“阿要吃口茶?”伺候多时,竟不搭嘴。二宝十分烦躁。
忽听得阿虎且笑且唤道:“咦,少大人来哉!少大人几时到个嗄?楼浪去囗。”接着靴声橐橐,一齐上楼。
二宝连忙退出,望见外面客堂里缨帽箭衣,成群围立,认定是史三公子,飞步赶上楼去;顶头遇著阿虎,撞个满怀。二宝即问:“房里啥人?”阿虎道:“是赖三公子,勿是史三。”二宝登时心灰足软,倚柱喘息。阿虎低声道:“赖三公子有名个癞头鼋,倒真真是好客人,勿比仔史三末就不过空场面。耐故歇一个多月无拨几花生意,难要巴结点。做着仔癞头鼋,故末年底下也好开消。”道犹未了,房间里一片声嚷道:“快点喊大老母来囗!让我看,阿像是个大老母!”阿虎赶紧撺掇二宝进房。二宝见上面坐着两位,认得一位是华铁眉,那一位大约是赖三公子了。
原来,赖公子因前番串赌吃亏,所以此次到沪,那些流氓一概拒绝,单与几个正经朋友乘兴清游。闻得周双玉第三个大老母之说,特地挽了华铁眉引导,要见识这赵二宝是何等人物。
二宝踅到跟前,赖公子顺势拉了过去,打量一番,呵呵笑道:“俚就是史三个大老母?好,好,好!”二宝虽不解所谓,也知道是奚落他,不去瞅睬,只问华铁眉道:“史公子阿有信?”铁眉目说:“无拨。”二宝约略诉说当初史公子白头之约,目下得新忘故,另娶扬州。铁眉道:“价末俚局帐阿曾开消?”二宝道:“俚去个辰光拨倪一千洋钱,倒是倪搭俚说:’耐就要来末,一淘开消也正好。’陆里晓得去仔人也匆来,信也无拨。”赖公子一听,直跳起来嚷道:“史三漂局钱,笑话哉(口宛)!”铁眉微笑道:“想来其中必有缘故,一面之词如何可信?”二宝遂绝口不谈。
阿虎存心巴结,帮着二宝殷勤款洽,二宝依然落落大方。偏偏赖公子属意二宝,不转睛的只顾看,看得二宝不耐烦,低着头,弄手帕子。赖公子暗地伸手揣住手帕子一角,猛力抢去,只听“哗喇”一响,把二宝左手养的两只二寸多长的指甲,齐根迸断。二宝又惊又痛,又怒又惜;本待发作两句,却为生意起见,没奈何忍住了。赖公子抢得手帕子,兀自得意。阿虎取把剪刀,授给二宝,剪下指甲,藏于身边。
二宝正要抽身回避,恰好朴斋在帘子外探头探脑,二宝便远出中间。朴斋交明兑的参,当的洋钱,二宝就命朴斋下去煎参,自己点过洋钱,收放房中衣橱内。赖公子故意诧道:“陆里来个小伙子,标致得来!”二宝说:“是阿哥。”赖公子道:“我倒道是耐家主公。”阿虎道:“(要勿)瞎说。”回头指着阿巧道:“哪,是俚个家主公呀。”阿巧方给华铁眉装水烟,羞的别转脸去。
二宝憎嫌已甚,竟丢下客人,避人楼下洪氏房间。华铁眉乖觉,起身振衣,作欲行之状。无如赖公子恋恋不舍,当经阿虎怂恿,径喊相帮摆个台面,铁眉不好拦阻。赖公子因问二宝何往,阿虎道:“来里下头张张俚娘。俚娘生仔个病。”随口装点些病势说给赖公子听。
支吾许久,不见二宝回来,阿虎令阿巧去喊。二宝有心微示瑟歌之意,姗姗来迟。赖公子等的心焦,一见二宝,疾趋而前,张开两只臂膊,想要抱入怀中。二宝吃惊倒退,急的赖公子举手乱招。二宝远远站住,再也不肯近身。赖公子已生了三分气。华铁眉假作关切,问二宝道:“耐娘是啥个病?”二宝会意,假作忧愁,和铁眉刺刺不休,方打断了赖公子豪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