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几日,掌家与司房都急了,又去催道:“爷就再迟些时,也救不得这干人,只落得招怪,还是速上的好。”李实道:“咱又不是个言官,怎好不时的参人?况这些人又没有到我衙门来情托,将何事参他?就要参周起元,也难将他们串入。”孙常家道:“本稿也是现成的,只依他一誊,爷不过只出个名罢了。”
李实被他们催逼不过,只得点点头道:“听你们罢了。”
司房得了这句话,便去誊好本章,其大略云:为欺君灭旨,结党惑众,阻挠上供,亟赐处分以彰国体事。
内中参苏州巡抚周起元,莅吴三载,善政无闻,惟以道学相尚。
引类呼朋,各立门户。而邪党附和者则有周顺昌、缪昌期、周宗建、高攀龙、李应升、黄尊素,俱吴地缙绅,原是东林奸党。每以干谒,言必承周起元之意。
不曰此项钱粮只宜缓处,将太、安、池三府协济袍缎银二千两,铸钱尽入私囊。然黄尊素更为可耻,辄与掌案司房黄日新,因其桑梓,甘为叔侄,往来交密,意甚绸缪。俾日新窃彼声势,狐假虎威,诈害平人等事。
本写成了,便差人星夜赍送入京。魏忠贤已等得不奈烦了,本一到时,即批拿问。差了几员锦衣千户同众校尉,分投江南、浙江、福建而来。此时邸抄已传入杭州来。李实见了,只是跌足埋怨那些人道:“这是何苦!都是你们撺弄我干出这没天理的事来!”那些官校一路下来拿人,正是:
搏风俊鹘苍鹰出,向日翔鸾鸣凤灾。
毕竟不知先到何处拿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击缇骑五人仗义 代输赃两县怀恩
诗曰:
斜阳明灭浮云卷,叩阍谁烛忠臣怨。惟有黔黎不死心,泾渭昭然难为掩。志抒丹、岂称乱,一呼直落奸雄胆。手揕附势徒,口指奸雄呼。朝廷三尺自有法,曷为肆把忠良屠。一身拼共贼臣死,为国除奸事应尔。剩取猩猩一寸丹,染入霜毫耀青史。
话说锦衣官校领了差,见江、浙、闽都是好地方,一个个磨拳擦掌的想要觅个小富贵回去。分头下来,早有一起先到江阴。此时李御史早已知道了,拜别父母道:“孩儿此去,或邀天幸君恩,得以生还,望勿忧虑。”先安慰了父母妻子,然后向众亲友作别道:“李某论劾权珰,褫夺而归,原图燕喜雍睦之乐,不料祸不旋踵。此去多死少生,一死报国,人臣之分;只是父母深恩未报,反不得如乌反哺,于心歉然。幸而有兄有子,不乏奉事之人,我也可放心前去。”亲友闻之,尽皆流涕。李公反绝无愁惨抑郁之容,乃作诗
别友人徐元修曰:
相逢脉脉共凄伤,讶我无情似木肠。
有客冲冠歌楚些,不将儿女泪沾裳。
其二:
南州高士旧知闻,如水交情义拂云。
他日清时好秉笔,党人碑后勒移文。
又别妹丈贺说兹曰:
莫说苍苍非正色,也应直道在斯民。
怜君别泪浓如酒,错认黄梁梦里人。
亲友们安慰了一会,都回去了。他只留好友徐元修在书房同宿,逐日谈论诗文,不及家事。父母叫他内里去宿,他也不肯,恐对家人妇女哭泣之状,方寸要乱。他竟一无所顾。及至县尊到门,他便挺身就道,止同一个表兄飘然长往,终日路上吟诗作赋,每得佳句,便击节叹赏,全无一点愁苦的光景。
途中又作《述怀诗》一首,道:
便成囚伍向长安,满目尘埃道路难。
父母惊心呼日月,儿童洗眼认衣冠。
文章十载虚名误,封事千言罪业弹。
寄语高堂休苦忆,朝来清泪饱盘飨。
又过丹阳道中作:
已作冥鸿计,谁知是僇民。
雷霆惊下土,风雨泣孤臣。
忧患思贤圣,艰难累老亲。
生还何敢望,解网羡汤仁。
诗句甚多,不能尽述,无非思亲、念友、咎己、望君之意。这也不题。
再说那班官校到无锡来拿高总宪,高公早已知之,说道:“我当日掌院时,因要整肃纲纪,惩创奸贪,才劾崔呈秀,乞行遣戍也。只欲为国除奸,他却避祸投在魏阉门下为子,官校此来,必是仇人陷害我,怎肯把父母遗体去受那无辜的刑法?此去必为杨、左之继矣。我果结党欺君,死也心服;今为仇人所害,岂不是忠孝两亏?我不如死于家,也得保全父母遗体。”暗暗自己筹画定了,也不现于辞色。及闻官校已渡江而来,便叹道:“罢了,今日是我的归期了!”遂分付下些家事,命人备酒,大会亲友,与众人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