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载铨衡重莫加,可堪鬼域暗含沙。
拂衣两袖清风满,渺渺浮云白日遮。
不日,都察院同科道等会推吏部尚书,忠贤又在本上批道:“左都御史高攀龙等,所推俱赵南星私人,亦系东林邪党。高攀龙朋比为奸,着革职回籍。”这是为崔呈秀报仇。那高总宪只得挂冠而去。正是:
霜飞白简报朝端,剔弊除奸铁面寒。
谁料奸权多冒嫉,拂衣归去老渔竿。
忠贤将一个党字又逐去高都堂,举朝谁敢再救他?又在会推上自文书房传出旨来道:“陈于庭、左光斗、杨涟等,恣肆欺诬,无人臣礼,着拿问。”亏韩相公再三申救,才只追夺诰命,削职而已。正是:
挂却衣冠玄武门,归栖水竹渭南村。
从来恶草残芳芷,莫向湘江吊屈原。
不两月间,连逐去五个大臣、一个台谏。这些科道并各部堂官,多有会推本上列衔的,各人心上不安,皆上本引罪乞休,数日不中,不待追逐,又去了数十人,台省为之一空。忠贤便布置私人崔呈秀、田吉等俱各升补。李永贞又与崔呈秀商议道:“这班人赶则赶去了,只是他们平日俱有虚名,若不妆点他们些过恶,外边人反要怜其无辜削夺,必说咱们排陷好人,须要做他些结党横行的光景赃私,方可绝他们后来的门路,遮掩人之耳目才好。”
遂串通几个门客,撰出一个《东林衣钵图》来,把吏、兵二部,都察院吏科,河南道几个要紧衙门都拟上,赵冢宰相好之人在内。又拟出两个陪的。前面那个升迁,这两个就依次递补。不与赵、高二公相好者,再轮不到此图。做成了传出去。那些图上有名的,惟恐陷入党中;那不上图的,好不忿恨,道:“若果如此把持继迷,塞定贤路,我们终身难得好缺。”又有一等原与东林有隙的,你也说东林擅权,我也说东林植党。于是这个参东林,那个劾东林,举朝乱纷纷的把东林为仇。若说是东林党人,都就一齐来攻,不论贤愚,都被他愚弄了,代忠贤做鹰犬,驱逐正人。
崔呈秀等暗暗欢喜,那些人受他们的笼络替他出力。忠贤就他们攻击的本上,降的降,革的革,削的削,好不省力。一时如谕德缪昌期、御史周宗建、李应升等,都拿入东林党内,追夺诰敕,真是一网打尽。既做出《东林衣钵图》来激怒那些朝臣,又撰出一本《天罡图》,说来东林人自比《水浒图》上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李三才比做晁盖,赵南星是宋江,邹元标是卢俊义,缪昌期是吴用,高攀龙是公孙胜,魏大中是李逵,杨涟是杨志,左光斗是关胜。凡是魏忠贤、崔呈秀所恼之人,都比在内做强盗。又留三十名,说:“这些人尚未查得的确,姑隐其名,以存厚道。”空名之意不过为后来好增入,欲令人人自危,好个个求免。这是个大罗网。
那些百姓们见了此书,都道东林果然结党。此一举不惟蔽了朝廷的聪明,乱了百姓的是非,又且颠倒百姓的好恶。正是:
可恨权奸心太恶,倾谋正士如猱攫。
欲将盗贼陷东林,不思忠义梁山泊。
忠贤又与李永贞商议道:“连日事却做得十分妥当,只是杨涟这厮情理难容,必要杀了他,方泄我恨。”永贞道:“要害他何难,只须再差人把汪文言拿来拷问,叫他扳他们出来,轻则抚按提问,重则扭解来京,断送他的性命,易如反掌。”忠贤也不题本,竟自给出驾帖,差锦衣卫官拿解来京,分付道:“汪文言是要紧的人犯,要拿活的,若死了,着你们抵偿。”官校们领命,星夜前去。忠贤逆料杨、左诸人不能脱出他的手,只恐韩相公作梗,又与崔呈秀等计较,翻出挺击、红丸、移宫三案内原有岳元声与王之孮争张差之事,本上批道:“王之孮贪功冒进,上诬皇祖,并负皇考,陷朕不孝,又致毙内外无辜多命,身列显官,于心何忍。本当着法司审拟,姑从宽革职。”
过了月余,官校已将汪文言拿到,下了锦衣卫狱。又怕韩相公申救,又翻出红丸一案,着文书房传旨道:“刘一燝专权为祸,韩爌护庇元凶,孙慎行借题红丸,悦党陷正,张问达、周家谟改抹圣旨,朋比为奸,俱着削籍。”
此时内阁顾秉文、朱延熺,朱国桢、魏广徵具揭申救,忠贤一概按住不下。
一时顾命旧臣尽皆去位。诗以叹之曰:
岩岩底柱障狂澜,报主心灰一寸丹。
唐室已尊李辅国,邺侯从此卧南山。
韩相公既去,忠贤愈无忌惮,于是分付锦衣卫严刑勘问。是时掌卫事的仍是田尔耕,掌北镇抚司的是许显纯——原是钻刺忠贤方得掌印,又看了前官刘侨的样子,怎敢不用心勘问?故审时,先把汪文言打了个下马威,然后三拷六问,要他扳出杨、左诸人的赃款来。汪文言抵死不肯招认。许显纯只得约了田尔耕同见魏忠贤,讨他的示下。参见毕,忠贤便问道:“汪文言的事怎么样了?”许显纯道:“他不肯招认,特来见爷求示下。”忠贤道:“你也与刘侨一样!这也不消要他招,你只照原参的本上题,咱便去拿他们来。到时也不必留汪文言对理,先摆布死了他,不怕杨涟等不认。你若不肯依咱办,咱自有人来问。”把个许显纯吓得面如土色,忙跪下叩头请罪道:“回去定从重问。”田尔耕在傍道:“许指挥也是极会干事的。”许显纯辞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