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两人走至祥春里,此里中便是野鸡窝,内中皆是妖狐鬼怪,粉黛淋漓,先生见了魂不附体。只见一个野鸡将先生袖子扯来,一个野鸡将先生衣襟拉去,一看尽是小脚。先生喊道:“小脚果然害人!”玉衡道:“不怕,倒有趣。”先生没命的挣出巷口,又顶头撞着一班大脚的娘姨在巷口拉客,先生又绝叫救命!玉衡只得笑到弯腰曲背。只听得先生口中喊道:“原来大脚亦是害人。”这玉衡见这班娘姨拉先生拉得凶,口内不晓得说了些什么,这姨娘便放了先生。这时先生方定睛观看,见这班野鸡也有大脚的,也有小脚的。先生道:“古怪,世上女人必须脚小方为标致,哪有大脚亦算标致的?”
玉衡道:“先生有所不知,现在风气初开,大脚最为时髦。上海嫖客嫖小脚倒容易,嫖大脚倒难。再现在阔少要娶小亦娶大脚,只要品貌生得好。标致不标致不在脚大小分高低。况且前辈如袁子才先生亦说女子的大脚好。常说品貌是天生,脚是人工,论女色只重天生不重人工。又尝引一女子笑世上男子爱小脚的诗末后两句说得好‘不知小脚从何起,起自人间贱丈夫’,此是前辈最风流不重小脚的证据;又本朝顺治年间曾禁民间女子缠足,圣谕煌煌当时曾通行省,后因积习难解未能遵行,但禁旗民,不准缠足,故至今旗民或有娶缠足女子,旗人争相唾骂说此人不知廉耻,似说女子爱缠足便不是正经女子。此是本朝国法不缠足的证据;又现在广东湖北创立天足会,会中禁止缠足,立法甚严。其入会者均系有名人物,两湖制军张香帅并为其出示,此是近时禁缠足的实据。若说男人喜好,在未阔眼界的只说脚小女子好,若于此道阅历透的反说出大脚有几种好处来:一干净,二天然风致,三娶了此种女子善于管家,服侍又周到。若小脚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最讨嫌的是数日不洗,睡在一处不免有孤臭气,再缠得不大不小反步步疼痛并路亦走不来,扭扭捏捏实在难过。”
先生听了这里便说:“老兄的话实在不错,不但徒说标致不在手脚之大小,实在上海极标致的我看大半皆是大脚。再听得人说大脚的娘姨大脚的大姐个个该钱,小脚的小姐个个漂账,此话是否?”
玉衡道:“何尝不是,小姐的收场十有六七无好结果。大凡妓女到了色衰的时候,若是大脚便好改业,或反的了娘姨跟得轿起,又能到各处酒楼茶馆客栈寻他小姐的相好,否则肩桃卖买无事不可做。若是小脚,以上诸事皆不能行。然小脚的妓女总不想到这个地步。趁着一时年轻,放着正经客人不做,反去夹姘头,夹了姘头进账便有限,要反吃鸦片,姘头夹夹,鸦片吃吃,混淘淘过日子,一时运气不好反被姘头将他连年积蓄拐骗一光,再加生意不好,并鸦片烟亦要断瘾,此便是他收场的时候。”
先生听他这里叹了一口气说:“女人小脚已是死路。再吃鸦片烟更是死路了。”玉衡方要再说,只见杨少荪近面而来,说先生报馆主笔不得了。先生惊问何故,少荪因说:“报馆主人见了你与韵兰题的跋语,次日便来回报我具说:‘先生笔札亦是用不得的,因此我这边亦另请人了。先生可请至别处谋馆。’想来上海人太不通,不识先生是个真正宝贷。”先生听了无可如何,只得辞了玉衡,回到杨家住了一夜,次日便搬行李,说要回家乡。杨少荪便送了修金,先生便搭船回杭州。因浙东尚有长毛便不敢回家乡,即绕道至江西,恰好路上遇见了一个人,像似雪花却是男装,并非女装,原来这人果然是雪花。话分两头,欲知雪花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拒恶少巧力保贞卧破庙神明垂训
且说雪花当日背了阿莲一路上女扮男装逃至江西省广信府玉山县所管的江村地方,不数日盘费用尽无可度日。因听得左大人军营中有枪炮内用的枪弹须用女工锉磨,每日工钱可得二三百文,现在由县发出,何不领些来我二人锉锉这个亦可度日。阿莲说亦好。于是二人检了一个破庙安身,雪花便至玉山县内领铅弹,是日便领了三百颗,幸有木桶现成装好,雪花脚大善挑担,便将领出的铅弹挑回破庙中。当日二人锉了一日便将三百颗铅弹锉好,次日天明赶进城交割了又领出三百颗挑出,仍回原路,顺便至大街衣铺中买了一条布被。原来雪花逃难时多时不曾有被睡。及将被买回,阿莲见了自然喜欢,赶将破庙中墙角边一片泥地扫得干干净净,用草铺垫了,然后再用被铺上。雪花即去煮饭,二人吃了便展开被说:“我二人多日不曾有被睡,又恐不能度日,今既有铅弹可锉,二人衣食皆掌于此,又有被睡,又不愁长毛追来,今夜好脱了衣服作褥子好妤睡一夜。”阿莲听了说好。于是二人关好了门放心睡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