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见梁燕营巢,奇题一词于壁云:
营巢燕,双双雄。朝暮衔泥辛苦同。
若不寻雌继壳卵,巢成毕竟巢还空。
方见之,笑诵数次,亦援笔而和词云:
营巢燕,双双飞。天设雌雄事久期。
雌兮得雄愿自足,雄兮将雌胡不知!
奇览和,大惊曰:“吾弟殆本兰乎?自同卧以来,即酷暑,未尝赤体。合之题词,情可知也。”乃佯为不悟,使方再和一词。方复书云:
营巢燕,声声叶,莫使青春空岁月。
可怜和氏璧无瑕,何事楚君终不识?
奇笑曰:“否弟果女子也。”方闻言面发赤,未及对。奇复云:“你我情同骨肉,何必隐讳。但不识何故作此装束?”方蹙额告云:“妾家向寓京师,因母丧,随父还乡,恐中途不便,故为男扮。后因父殁,治埋浅土,未得与母同穴,故不敢改形。欲求一安身之地,以厝先灵。幸葬事已毕,即欲自明。思家事尚微,兄独力难成,故复迟迟耳。”奇云:“尔我同榻数年,爱逾嫡血,弟词中已有俯就之意,我亦决无更娶之理。昔为兄弟,今为夫妇,恩义两全,不亦可乎?”方曰:“妾筹之熟矣,三家坟墓,俱在于斯,弃此而去,亦难恝然。兄若不弃陋质,使侍箕帚,共奉三姓香火,妾之愿也。”是夜,两人遂分席而卧。次日,奇请镇中年老者为媒,择吉告于三基,遂成花烛。里中传为异事,因名其地为“三义村”。
方之题词,近于自衒。然主意实在奉祀,见识既高,作事又细腻,真闺杰也。大刘虽曰端人,终是騃汉。小刘固然贞女,诚亦巧人。
○吴江钱生
万历初,吴江下乡有富人子颜生,丧父,未娶。洞庭西山高翁女,有美名。颇闻而慕之,使请婚焉。高方妙选佳婿,必欲觌面。而颜貌甚寝,乃饰其同窗表弟钱生以往。高翁大喜,姻议遂成。颜自以为得计。及娶,而高以太湖之隔,必欲亲迎,且欲夸示佳婿于亲邻也。颜虑有中变,与媒议,复浼钱往。既达,高翁大会宾客。酒半,而狂风大作,舟不能发。高翁恐误吉期,欲权就其家成礼。钱坚辞之。及明日,风愈狂,兼雪。众宾俱来怂恿,钱不得已而从焉。私语其仆曰:“吾以成若主人之事,神明在上,誓不相负。”仆唯唯,亦未之信也。合卺之三日,风稍缓。高犹固留,钱不可,高夫妇乃具舫自送。仆者掉小舟,疾归报信。颜见风雪连宵,固已气愤,及闻钱权作新郎,大怒。候钱登岸,不交一语,口手并发。高翁闻而骇焉,解之不能,乃坚叩于旁之人,尽得其实。于是讼之县官。钱生诉云:“衣食于表兄,唯命是听。虽三宵同卧,未尝解衣。”官使稳婆验之,固处子也。颜大悔,愿终其婚。而高翁以为一女无两番花烛之理。官乃断归钱而责媒,钱竟与高女为夫妇。钱贫儒,赖妇成家焉。
小说有《错占凤凰俦》。颜生名俊,钱生名青,高翁名赞,媒为尤辰。县令判牒云:“高赞相女配夫,乃其常理;颜俊借人饰己,实出奇闻。东床已招佳选,何知以羊易牛;西邻纵有责言,终难指鹿为马。两番渡河,不让传书柳毅;三宵隔被,何惭秉烛云长。风伯为媒,天公作合。佳男配了佳妇,两得其宜;求妻到底无妻,自作之孽。高氏断归钱青,不须另作花烛。颜俊既不合设骗局于前,又不合奋老拳于后。事既不谐,姑免罪责。所费聘金,合助钱青,以赎一击之罪。尤辰往来(女扇)诱,实启衅端,重惩示儆。”沈伯明为作传奇。
○刘举人妾
瑞州刘举人文光,廖举人暹,嘉靖乙丑会试京师。廖从老妪买妾,伪指刘曰:“娶汝,刘君也。”女即拜刘,刘辞谢。明日,老妪诣刘讲婚。刘曰:“娶妾者,廖也,非我也。”妪归语女,女誓曰:“吾既拜刘,业已许之,岂肯易志!不然,有死而已。”刘不得已,曰:“后三年,方得来娶。”女矢无他适。刘遂纳骋,辞赴南雍。(女)酌酒为别,赠诗云:
玉手纤纤棒玉杯,仙郎南去几时回?
天涯到处生芳草,须记凌寒雪里梅。
○崑山民
嘉靖间,崑山民为子聘妇。而子得痼疾,民信俗有冲喜之说,遣媒议娶。女家度婿且死,不从。强之,乃饰其少于为女归焉,将以为旬日计。既草率成礼,父母谓子病不当近色,命其幼女伴嫂寝,而二人竟私为夫妇矣。逾月,子疾渐瘳。女家恐事败,绐以他故,邀假女去,事寂无知者。因女有娠,父母穷问得之。讼之官,狱连年不解。有叶御史者,判牒云:“嫁女得媳,娶妇得婿。颠之倒之,左右一义。”遂听为夫妇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