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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史(18)

作者:(明)冯梦龙

长卿氏曰:“夫以肥黑而丑之女,衣绮缟,博粉墨,设以身当之,将何如乎?夫有所受之也。钟离春黄头深目,长肚大节,昂鼻结喉,肥项少发,折腰出胸,皮肤若漆。行年三十,无所容人,衒嫁不售,乃自诣齐宣,乞备后宫。乃说王以四殆,王拜为后。此丑妇求夫诀也。此法一传而为桓少君。少君归鲍宣,妆送甚盛,宣不悦曰:‘少君生富骄,习美饰,而吾食贫贱,不敢当礼。’少君曰:‘大人以先生修德守行,故使贱妾侍巾栉。既奉承君子,唯命是从。’乃悉归侍御服饰,共著短布裳,与宣共挽鹿车,归乡里,拜姑礼毕,提瓮出汲。再传而为袁隗妻马伦。伦是融女,家势丰豪,妆遣甚盛。隗问曰:‘妇奉箕帚而已,何乃过珍丽乎?’对曰:‘慈母垂爱,不敢逆命。君若欲慕鲍宣、梁鸿之高,妾亦愿从少君、孟光之事矣。’此富家女降夫入门诀也。”

○络秀 崔敬女

周浚作安东时,行猎值暴雨,过汝南李氏。李氏富足,而男子不在。有女名络秀,闻外有贵人,与一婢于内椎猪杀羊,作数十人饮食,事事精办,不闻有人声。密觇之, 独见一女子,状貌非常。浚固求为妾,父兄不许。络秀曰:“门户殄瘁,何惜一女!若连姻贵族,将来或大益。”父兄从之。生伯仁兄弟。由是李氏在世,得方幅齿遇。

唐冀州长史吉懋,欲为男顼取南宫县丞崔敬女,敬不许。因有故,胁以求亲,敬惧而许之。择日下函,并花车,卒至门首。敬妻郑氏初不知,抱女大哭曰:“我家门户低,不曾有吉郎。”女坚卧不起。其小女白其母曰:“父有急难,杀身救解。设令为婢,尚不合辞,姓望之门,何足为耻?姊若不可,儿自当之。”遂登车而去。顼位至宰相。

一是为门户,一是救父,然择婿之道,亦不外是。

○朱显

射洪簿朱显,欲婚郓县令杜集女。聘定后,值前蜀选入宫中。后咸康归命,显作掾彭州,欲求婚媾,得王氏之孙,亦宫中旧人。朱因与话:“昔欲婚杜氏,尝记得有通婚回书云:‘但惭南阮之贫,曷称东床之美。’”王氏孙乃长叹曰:“某即杜也。王盖冒称。自宫中出后,无所托,遂得王氏收某。”朱显悲喜,夫妻情义转重矣。

○程万里

宋末时,彭城程万里,尚书程文业之子也。年十九,以父荫补国子生。时元兵日逼,万里献战、守、和三策,以直言忤时宰。惧罪,潜奔江陵。未及汉口,为虏将张万户所获。爱其材勇,携归兴元,配以俘婢,统制白忠之女也,名玉娘。忠守嘉定,城破,一门皆死,惟女仅存。成婚之夕,各述流离,甚相怜重。

越三日,玉娘从内出,见万里面有泪痕,知其怀乡。乃劝之曰:“观君才品,必非久于人下者,何不早图脱网,而自甘仆隶乎?”万里不答,心念,此殆万户遣试我也,妇人必不及此。明日以玉娘之言告万户。万户怒,欲挞玉娘,其妻解之而止。玉娘全无怨色,万里愈疑。是晚,玉娘复以为言,词益苦。及明,万里复告之。万户乃鬻玉娘于人为妾,而许万里以别娶。万里至是始自恨负此忠告,然已无及矣。玉娘临行,以绣鞋一只,易其夫旧履,怀之,以为异日萍水之券。自是万里为主人委任不忌,竟以其间,窃善马南奔。至临安,值度宗方立,录用先世苗裔。万里上书自陈,补福清尉,历官闽中安抚使。宋亡,全城归元,加升陕西行省参知政事。兴元,陕所辖也。于是密遣仆往访绣鞋之事。玉娘初被鬻,自缝其衣,死不受污辱。久之,因乞为尼,居昙花庵。仆踪迹至庵,出鞋玩弄。有尼方诵经,睹鞋惊骇,亦出鞋,质之相合。仆知是玉娘,跪致主命,欲迎至任所。尼谓仆曰:“鞋履复合,吾愿毕矣。我出家已二十余年,绝意尘世。寄语郎君,自做好官,勿以我为念。”仆曰:“主翁念夫人之义,誓不再娶。夫人不必固辞。”尼不听,竟入内。仆使老尼传谕再四,终不肯出。仆不得已,以鞋履双双归报。万里乃移文本省,檄兴元府官吏,具礼迎焉。夫妇年各四十余矣。玉娘自谓齿长,乃为夫广置姬妾,得二子。

为婚才六日,别乃二十余年。老而复聚,以富贵终。向使糜鹿相守,终为张氏婢仆,其有振乎!方其忠告脱网,意何远也。齐姜之后,仅一人焉。万里冤其妇,卒用自脱,所成者大,岂吴起求将之意埒乎哉!重耳之语狄隗也,待我二十五年,不来乃嫁,卒迎隗为夫人。万里亦二十余年,而绣鞋始双。夫妇之合,不偶然矣。夫万里已明知玉娘之鬻为人妾,而又访之何也?听其言,察其志,玉娘之不降、不辱,必也。诚如是,虽更二十年犹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