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亮又告诉老残:“探听切实,吴二浪子现在省城。”老残说:“然则我们进省罢。你先找个眼线,好物色他去。”许亮答应着“是”说:“老爷,我们省里见罢。”
次日,老残先到齐河县,把大概情形告知子谨,随即进省。赏了车夫几两银子,打发回去。当晚告知姚云翁,请他转享宫保,并饬历城县派两个差人来,以备协同许亮。
次日晚间,许亮来禀:“已经查得。吴二浪子现同按察司街南胡同里张家土娼,叫小银子的打得火爇。白日里同些不三不四的人赌钱,夜间就住在小银子家。”老残问道:“这小银子家还是一个人,还是有几个人?共有几间房子?你查明了没有?”许亮回道:“这家共姊妹两个,住了三间房子。西厢两间是他爹妈住的。东厢两间:一间做厨房,一间就是大门。”老残听了,点点头,说:“此人切不可造次动手。案情太大,他断不肯轻易承认。只王二一个证据,镇不住他。”于是向许亮耳边说了一番详细办法,无非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许亮去后,姚云松来函云:“宫保酷愿一见,请明日午刻到文案为要。”老残写了回书,次日上院,先到文案姚公书房;姚公着家人通知宫保的家人,过了一刻,请入签押房内相会。庄宫保已迎至门口,迎人屋内,老残长揖坐下。
老残说:“前次有负宫保雅意,实因有点私事,不得不去。想宫保必能原谅。”宫保说:“前日捧读大札,不料玉守残酷如此,实是兄弟之罪,将来总当设法。但目下不敢出尔反尔,似非对君父之道。”老残说:“救民即所以报君,似乎也无所谓不可。”宫保默然。又谈了半点钟功夫,端茶告退。
却说许亮奉了老残的擘画,就到这土娼家,认识了小金子,同嫖共赌。几日工夫,同吴二扰得水侞交融。初起,许亮输了四五百银子给吴二浪子,都是现银。吴二浪子直拿许亮当做个老土,谁知后来渐渐的被他捞回去了,倒赢了吴二浪子七八百银子,付了一二百两现银,其余全是欠帐。
一日,吴二浪子推牌九,输给别人三百多银子,又输给许亮二百多两,带来的钱早已尽了,当场要钱。吴二浪子说上“再赌一场,一统算帐。”大家不答应,说:“你眼前输的还拿不出,若再输了,更拿不出。”吴二浪子发急道:“我家里有的是钱,从来没有赖过人的帐。银子成总了,我差人回家取去!”众人只是摇头。
许亮出来说道:“吴二哥,我想这么办法:你几时能还?我借给你。但是我这银子,三日内有个要紧用处,你可别误了我的事。”吴二浪子急于要赌,连忙说:“万不会误的!”许亮就点了五百两票子给他,扣去自己赢的二百多,还余二百多两。
吴二看仍不够还帐,就央告许亮道:“大哥,大哥!你再借我五百,我翻过本来立刻还你。”许亮问:“若翻不过来呢?”吴二说:“明天也一准还你。”许亮说:“口说无凭,除非你立个明天期的期票。”吴二说:“行,行,行!”当时找了笔,写了笔据,交给许亮。又点了五百两银子,还了三百多的前帐,还剩四百多银子,有钱胆就壮,说:“我上去推一庄!”见面连赢了两条,甚为得意。那知风头好,人家都缩了注子;心里一恨,那牌就倒下霉来了,越推越输,越输越气,不消半个更头,四百多银子又输得津光。
座中有个姓陶的,人都喊他陶三胖子。陶三说:“我上去推一庄。”这时吴二已没了本钱,干看着别人打。陶三上去,第一条拿了个一点,赔了个通庄;第二条拿了个八点,天门是地之八,上下庄是九点,又赔了一个通庄。看看比吴二的庄还要倒霉。吴二实在急得直跳,又央告许亮:“好哥哥!好亲哥哥!好亲爷!你再借给我二百银子罢!”许亮又借给他二百银子。
吴二就打了一百银子的天上角,一百银子的通。许亮说:“兄弟,少打点罢。”吴二说:“不要紧的!”翻过牌来,庄家却是一个毙十。吴二得了二百银子,非常欢喜,原注不动。第四条,庄家赔了天门、下庄,吃了上庄,吴二的二百银子不输不赢,换第二方,头一条,庄家拿了个天杠,通吃,吴二还剩一百银子。
那知从此庄家大掀起来,不但吴二早已输尽,就连许亮也输光了。许亮大怒,拿出吴二的笔据来往桌上一搁,说:“天门孤丁!你敢推吗?”陶三说:“推倒敢推,就是不要这种取不出钱来的废纸。”许亮说:“难道吴二爷骗你,我许大爷也会骗你吗?”两人几至用武。众人劝说:“陶三爷,你赢的不少了,难道这点交请不顾吗?我们大家作保:如你赢了去;他二位不还,我们众人还!”陶三仍然不肯,说:“除非许大写上保中。”许亮气极,拿笔就写一个保,并注明实系正用情借,并非闲帐。陶三方肯推出一条来,说:“许大,听你挑一副去,我总是赢你!”许亮说:“你别吹了!你掷你的倒霉骰子罢!”一掷是个七出。许亮揭过牌来是个天之九,把牌望桌上一放,说:“陶三小子!你瞧瞧你父亲的牌!”陶三看了看,也不出声,拿两张牌看了一张,那一张却慢慢的怞,嘴里喊道:“地!地!地!”一怞出来,望桌上一放,说:“许家的孙子!瞧瞧你爷爷的牌!”原来是副人地相宜的地杠。把笔据抓去,嘴里还说道:“许大!你明天没银子,我们历城县衙门里见!”当时大家钱尽,天时又有一点多钟,只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