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无凭无证,你既是个父母官,就该访问明白,这样害人,是何道理!我娘家姓唐,在这本地已有几代,哪个不知道是良善百姓。要你问他则甚,莫非又要拖累别人么?今日在此同你说明,不将我媳妇放出来,我也不想回去了。拼我一命,死在这里,也不能听你胡言胡语,害了活的又寻我那死的。”说着在堂上哭闹不止。
狄公见她真是无用老实的人,一味为媳妇说话,心里甚是作急,说道:“你这妇人,如此糊涂,怪不得你儿子死后,深信不疑,连本县这样判说,你还是不能明白。可知本县是为你起见,若是开棺验不出伤痕,本县也要反坐。只因那死者阴魂不服,前来告状,你今不肯开验,难道那冤枉就不伸了?本县既为这地方官府,不能明知故昧,准备毁了这乌纱,也要办个水落石出。这开验是行定了!”说着令人将她带下,传令明早辰时前往,末时登场。当即退堂,到下书房里面,备设详文,申详上宪。所有外面那些差役人等,俱是猜疑不定,说狄公鲁莽。无奈不敢上去回阻,只得各人预备相验的用物,过了一夜。
次日天色将明,众差役已陆续前来,先发了三梆,到大堂伺候。到了辰时,狄公升了公堂,先传原差并承验的仵作说道:
“这事比那寻常案件不同,设若不伤,本县毁了这功名是小,汝等众人也不能无事。今日务将伤痕验明,方好定案治罪,为死者伸冤。”众差领命已毕,随即将唐氏周氏二人,带到堂上。
狄公又向周氏说道:“你这淫妇,昨日情愿受刑,只是不肯招认,不知你欺害得别人,本县不容你蒙混。今日带同你婆媳,前往开验,看汝再有何辩。”周氏见狄公如此利害,心下暗说道:“不料这样认真,但是此去,未必就验得出来,不如也咬他一下,叫他知道我的利害。”当时回道:“小妇人冤深如海,太爷挟仇诬害,与死者何干。我丈夫死有一年,忽然开棺翻乱,这又是何意见?如有伤痕,妇人自当认罪,设若未曾伤害,太爷虽是个印官,律例上有何处分,也要自己承认的,不能拿着国法为儿戏,一味的诬害平人。”狄公冷笑一声,不知说出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陶土工具结无辞狄县令开棺大验
却说狄公见周氏问他开棺无伤,诬害良民,律例上是何处分,狄公冷笑一声道:“本县无此胆量,也不敢穷追此案。昨已向你婆婆说明,若死者没有伤痕,本县先行自己革职治罪。
此时若想用言恐吓,就此了结这案件,在别人或可为汝蒙混,本县面前也莫生此妄想。”传令将唐氏周氏先行带往尸场。一声招呼,那些差役也不由她辨别,早已将她二人拖下,推推拥拥,上了差轿,直向高家洼而去。狄公随即也就带同刑仵等人,坐轿而去。一路之上那些百姓,听着开棺揭验,皆说轻易不见的事情,无不携老扶幼,随着轿子同去看望。约有午初时分,已到皇华镇上。早有何恺代土工陶大喜前来迎接,说道:“尸场已布置停妥,请太爷示下。”狄公招呼他两人退下,向着洪亮道:“汝前日在浴堂里面,听那袁五说,那个洗澡的后生,就开店在毕家左近,汝此刻且去访一访,是何姓名,到高家洼回报。本县今日谅来不及回城,开验之后,就在前日那客店内暂作公馆。”吩咐已毕,复行起轿前行,没有一会时节,早已到了前面。
只见坟冢左首,搭了个芦席棚子,里面设了公案,所有听差人众,皆在右首。芦席棚下,挖土的器具已放在坟墓面前。
狄公下轿,先到坟前,细看了一遍,然后入了公座,将陶大喜同周氏带上问道:“前日本县在此,汝说这坟墓是毕家所葬,此话可实在么?此事非比平常,设若开棺揭验,不是毕顺,这罪名不小,那时后悔就迟了。”陶大喜道:“小人何敢撒谎,现在他母亲妻子,全在此地,岂有讹错之理。”狄公道:“非是本县拘执,奈周氏百般奸恶,她与本县还问那诬害良民的处分呢。若不是毕顺的坟家,不但阻碍这场相验,连本县总有了罪名了。汝且具了结状,若不是毕顺,将汝照例惩办。”随向周氏说道:“汝可听见么?本县向为百姓理案,从无袒护自己的意见。可知这一开棺,那尸骸骨就百般苦恼,汝是他结发的夫妻,无论谋杀这样,此时也该祭拜一番,以尽生前的情意。
“说着就命陶大喜领她前去。毕顺的母亲见狄公同她媳妇说了这话,眼见得儿子翻尸倒骨,一阵心酸,忍不住嚎陶大哭,揪住周氏说道:“我的儿啊,我毕家就如此败坏!儿子身死,已是家门不幸,死了之后还要遭这祸事。遇见这个狗官,叫我怎不伤心。”只见周氏高声的说道:“我看你不必哭了,平时在家,容不得我安静,无辜带人回来,找出这场事来,现在哭也无益。既要开棺揭验,等他验不出伤来,那时也不怕他是官是府。皇上立法,叫他来治百姓的,未曾叫他害人,那个反坐的罪名,也不容他不受。叫我祭拜我就祭拜便了。”当时将她婆婆推了过去,自己走在坟前,拜了两拜,不但没有伤心的样子,反而现出那淫泼的气象,向着陶大喜骂道:“你这老狗头,多言多语,此时在他面前讨好,开验之后,谅也走不去。你动手罢,祖奶奶拜祭过了。”陶大喜被她骂了一顿,真是无辜受屈的,因她是个苦家,在尸场上面,不敢与她争论,只得转身来回狄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