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古人说的好:‘得意不可再往。’我邓老九这就忒够瞧的了;再说也不可向世路结仇。我就连忙扶起他来说:“周朋友你走不得。从来说‘胜败兵家常事’又道是‘识时务者呼为俊杰’。今日这桩事自此一字休提。现成的戏酒就请你们老弟兄们在此开怀痛饮你我作一个不打不成相遇的交情好不好?’周三他倒也得风便转他道:‘既承台爱我们就在这位姑娘的面前从这句话敬你老人家起。’当下大家上厅来连那在场的诸位也都加倍的高兴。我便叫人收过兵器银两重新开戏洗盏更酌。老弟你想这个过节儿得让那位十三妹姑娘座不得?我连忙满满的斟了盅热酒送过去。他说道:‘我十三妹今日理应在此看你两家礼成只是我孝服在身不便宴会;再者男女不同席。就此失陪再图后会。’说着出门下阶嗖的一声托地跳上房去顺着那房脊迈步如飞连三跨五霎时间不见踪影。我这才晓得他叫作十三妹!老弟你听这场事的前后因由劣兄那日要不亏这位十三妹姑娘岂不在人轮子里把一世的英名搦尽?你道他怎的算不得我一个恩人?
“因此那天酒席一散我也顾不得歇乏了便要去跟寻这人。这才据我的庄客们说:‘这人三日前就投奔到此那时因庄上正有勾当庄客们便把他让在前街店房暂住约他三日后再来。现在他还在店里住着。’我听了这话便赶到店里合他相见。原来他只得母女二人他那母亲又是个既聋且病的看那光景也露着十分清苦。我便要把合周三赌赛的那万金相赠争奈他分文不取。及至我要请他母女到家养赡他又再三推辞。问起他的来由他说自远方避难而来因他一家孤寡生恐到此人地生疏知我小小有些声名又有几岁年纪特来投奔要我给他家遮掩个门户此外一无所求。当下便合我认作师徒。他自己却在这东南上青云出山峰高处踹了一块地方结几间茅屋仗着他那口倭刀自食其力养赡老母。我除了给他送些薪水之外凭你送他甚么一概不收。只一个月头里借了我些微财物不到半月他依然还照数还了我了。因此直到今日我不曾报得他一分好处。”
安老爷道:“据这等听起来这人还不单是那长枪大戟的英雄竟是个挥金杀人的侠客。我也难得到此老兄台你合他既有这等的气谊怎的得引我会他一会也好?”邓九公听了这话怔了一怔说:“老弟若论你合这人彼此都该见一见才不算世上一桩缺陷事。只可惜老弟来迟了一步他不日就要天涯海角远走高飞你见他不着了!”
安老爷故作惊疑问道:“这却为何?”只见邓九公未从说话两眼一酸那眼泪早泉涌一般落得满衣襟都是连那白须上也沾了一片泪痕叹了一声道:“老弟劣兄是个直肠汉肚子里藏不住话独有这桩事我家里都不曾提着一字不信你只问你侄女儿就知道了。原故只因十三妹的这桩事大须慎密不好泄漏他的机关。如今承老弟你问到这句话我两个一见气味相投肝胆相照我可瞒不上你来。
原来这位姑娘他身上有杀父大仇只因老母在堂无人奉养一向不曾报得。不想前几天他母亲又得了一个紧痰症没了。
他如今孝也不及穿事也不及办过了一七葬了母亲便要去干这大事。今日他母亲死了是第四天了只有明后日两天他此时的心绪避人还避不及我怎好引你去见他?我昨日还问他的归期他说是:‘大事一了便整归装。’但这桩事也要看个机会也得了得了事才好再回此地知他是三个月两个月?老弟你又那里等得他?便是愚兄这几日也正为这事心中难过!”
安老爷又佯作不知的道:“哦原来如此。但不知他的父亲是何等样人因甚事被这仇家隐害?他这仇人又是何等样人现在在甚么地方?”邓九公摆手道:“这事一概不知。”安老爷道:“吾兄这句话是欺人之谈了。他既合你有师生之谊又把这等的机密大事告诉了你你岂有不问他个详细原由的理?”一句话把邓九公问急了只见他瞪了两只大眼睛嚷起来道:“岂有此理!难道我好欺老弟不成?你是不曾见过他那等的光景就如生龙活虎一般!大约他要说的话作的事你就拦他也莫想拦得他住手住口;否则你便百般问他求他也是徒劳无益。他仇还没报这仇人的名儿如何肯说?我又怎的好问?只有等他事毕回来少不得就得知这桩快事了。”
安老爷道:“如此说来此时既不知他这仇人为何人又不知他此去报仇在何地他强煞究竟是个女孩儿千山万水单人独骑就轻轻儿的说到去报仇可不觉得猛浪些?在这十三妹的轻年任性不足深责;只是老哥哥你既受他的恩情又合他师弟相关也该阻止他一番才是怎的看了他这等轻举妄动起来?”邓九公听了哈哈大笑说:“老弟台我说句不怕你思量的话这个事可不是你们文字班儿懂得!讲他的心胸本领莫说杀一个仇人就万马千军冲锋打仗也了的了不用旁人过虑这是一;二则从来说‘父仇不共戴天’又道是‘君子成*人之美’便是个漠不相关的朋友咱们还要劝他作成这件事何况我合他呢!所以我想了想眼前的聚散事小作成他这番英雄豪举的事大我才极力帮着他早些葬了他家老太太好让他一心去干这桩大事也算尽我几分以德报德之心。此时我自有催促他的怎的老弟你颠倒嗔我不阻止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