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休提言归正传。却说这里摆下果菜褚一官也来这里照料了一番。去后邓九公便取出一对大杯同安老爷高谈畅饮起来。那安老爷酒在肚里事在心里暗暗盘算说:“这老头儿虽说粗豪却是个久经世故的须是不露一毫芒角才引得出他的真话来呢。”酒过三巡恰好那邓九公问起老爷的官场来。他道:“老弟你方才说如今辞官不作我听得我们淮安亲友们来说那谈尔音被御史参了一本朝廷差了一位甚么吴大人来把他拿问老弟你官复原职了。我想老弟你这年纪正好给朝廷出力为甚么倒要告退还乡?再说还乡又怎的不走官塘大路从这条路来呢?”
安老爷道:“九兄你有所不知。想我半生苦志读书才巴结作个知县不上半截便经了这等意外的风波。大约宦途的味儿不过如此不如退归林下遍走江湖结识几个肝胆英雄合他杯酒谈心倒是人生一桩快事!”邓九公听到这里不由得端起杯来一饮而尽又伸了一个大拇指头说道:“高!”老爷便接着往下说道:“至于此来却原为小儿出京的时候这华忠一路跟随病在店里。及至小儿到了淮上久不见他南来的消息。此番走到这路想这褚一官壮士正是他的至亲寻着一官一问定知端的。因沿路访问都说褚壮士在二十八棵红柳树住家到了那里才知他就住在吾兄的宝庄上。我想:‘既到灵山岂可不朝我佛?’倒把打听华忠消息这桩事搁起径投宝庄拜识尊颜。谁想吾兄不在庄上就连那褚壮士也说搬在东庄去了我就一路跟寻到此。恰巧在此地庄外遇见华忠得见一官又知他作了吾兄的快婿谈起来才知吾兄的大驾也在此地。不望天缘凑巧倒在此地相会又得彼此情同针芥一言订交真是难得的一番奇遇!”
邓九公道:“原来老弟倒枉驾先到舍下只是我多多失候越不安了。”安老爷道:“你我豪杰相逢何必拘这形迹!我方才还同令婿议论海内的人物提起一家有名的豪杰不想问他竟自不知底里。”邓九公道:“老弟你看不得这些年轻的小爷们花说柳说的不中用一按就没了早呢!你问的这人你既称到他是个豪杰大约也不是甚么无名之辈你说给我听听。慢讲这大江南北那怕三江两湖、川陕云贵以至关里关外但是个有点听头儿的提起来大概都知道他个根儿襻儿你问谁罢?”
安老爷道:“这人说来却不甚远只在方近地方只是隔了这几年不知他现在的住处。”邓九公听了把嘴一撇道:“甚吗?我们这个地方儿会有个有名儿的豪杰?老弟那可是听了谣言来了!这地方要找绍兴坛子大的倭瓜棒槌壮的玉米棒子只怕还找得出来。要讲豪杰劣兄在此住了冒冒的七十年了也没见过那豪杰是四方脑袋八楞儿脑袋!”安老爷正色道:“老哥哥古人云:‘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又道是‘真人不露相’。何地无才?这话倒不可如此讲。纵说是九兄你‘观于海者难为水’只怕小弟说的这个人老哥哥也小看他不起大约你也必该认得他并且除了你别人也不配认得他。”邓九公听了歪着头想了一会道:“嗯谁?”因向老爷道:“老弟你试把他的姓名说来我领教领教。”安老爷拈着几根小胡子儿眼睛望着邓九公说道:“这人人称叫他作‘十三妹’!”
邓九公才听得“十三妹”三个字早把手里的酒杯“吧”的往桌子上一放说:“老弟你是怎生晓得这个人?”
安老爷道:“你且慢问我怎生晓得这人你只说这人究竟算得个豪杰算不得个豪杰?你可认识他不认识他?”邓九公见问未从说话先叹了一声说:“老弟若论此人虽是三绺梳头两截穿衣不但算得脂粉队里的一个英雄还要算英雄队里一个领袖。说起来天下的男子汉都该愧死!我岂止认得他他还要算我个知己恩人哩!”安老爷一听心里暗说:“有些意思了。”因说道:“话虽如此只是他究竟是个年轻女子。老哥哥你这样的年纪这等的威名说他是个知己有之怎生说到是个恩人起来?这话倒愿问一个详细。”九公道:“酒凉了咱们换一换。”说着换上热酒来二人酒到杯干。
只那姨奶奶带了两三个婆子照料几个村童来往穿梭也似价伺候倒也颇为简便且是干净。
说话间褚大娘子又带人送过点心汤来让了一番。原来安老爷喝酒不大吃菜只就是鲜果子小菜过酒。邓九公喝起来更是鲸吞一般的豪饮没有吃菜的空儿。因此点心不过用了些褚大娘子便叫人端去让姨奶奶吃完散给那些孩子们了。邓九公道:“姑奶奶你张罗你的去罢。”褚大娘子道:“他们不用张罗他们连面都吃了。那大爷才坐下瞅着那么怪腼腆的被我怄了他一阵这会子熟化了也吃饱了同女婿合他大舅倒说的热闹中间的。”说话间姨奶奶吃完了饽饽合褚大娘子道:“姑奶奶在这里我也瞧瞧大爷去。”九公道:“你走了可小心他们温毛了我的酒。”褚大娘子道:“只管去罢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