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儿见安老爷这番光景心里先有三分愿意说:“且住我也曾闻着我们这舅爷跟的是个官儿这么着尊驾先通个姓名来我听听。”这个当儿他一只手只管得儿楞楞得儿楞楞的搓着那副铁球那一只拳头可就慢慢的搭拉下来了。
安老爷见问便说道:“不敢晚生姓安名字叫作学海。”说了这句话只见他两眼一怔“哈”了一声说:“你叫安学海?你莫非是作过南河知县被谈尔音那厮冤枉参了一本的安青天安太老爷吗?”安老爷道:“晚生却是作过几天河工知县如今辞官不作了。”
那邓九公听得把手一拍便对着众人道:“我说你们这班孩子紫嘴子一抹汗儿不中用!”褚一官道:“又怎么了老爷子?”邓九公睁着双大眼睛道:“这位安太老爷的根基你们大略着也未必知道。他是天子脚底下的从龙世家在南河的时候不肯赚朝廷一个大钱不肯叫百姓受一分累是一个清如水明如镜的好官真是金山也似的人!这是一。再说我是淮安府根生土长他作那里的知县就是我的父母官。今日之下人家到了咱们家就好比那太阳爷照进屋子里来了。怎么着你们连个大厅也不开把人家让到那背旮旯子里去?这都是你们干出来的?”褚一官一听心里说:“得了够了我的了!”忙说:“我们不行哟还得你老人家操心哪!”说着暗地里合那些庄客挤眉弄眼说:“走哇咱们收拾大厅去!”
邓九公这才转到下手让安老爷大厅待茶。老爷才把帽罩子摘了递给华忠进了屋子。那邓九公连忙把那副铁球揣在怀里向安老爷道:“老父母子民邓振彪叩见!可恕我腰腿不济不能全礼。”说罢打了一躬。老爷顶礼相还。老爷此时早看透了邓九公是个重交尚义有口无心年高好胜的人便道:“九公我安某今日初次登堂见你这番英雄气概况又这等年纪还是这样精神真是名下无虚。我安某得见恁般人物大快平生!我这里有一拜。”说着借着还那一躬就拜了下去。慌得邓九公连忙爬下还礼不迭说:“我的老父母你可不要折了我邓振彪的草料!”还了礼。一面把那大巴掌攥住老爷的胳膊那只手架着膈肢窝搀了起来。看他那起跪比安老爷还来得利便。
老爷起来又对他说道:“我们先交代句话这‘父母官’、‘子民’的称呼原是官场的俗套儿请问如今那些地方官又那个真对得住百姓作得起个民之父母?况且我又是个下场的人足下又不是身入公门要一定这样的称呼倒觉俗气。就论岁数也比我长着三十余年如不见弃我今日就认你作个老哥哥何如?”邓九公听了喜出望外口里却作谦让说:“这可不当!老父母你是甚么样的根基!我邓老九虽然痴长几岁算得个甚么也好妄攀起来!”老爷道:“快休说这话!你我丈夫行事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说着早又拜了下去。邓九公也忙着平磕了头起来拉了老爷的手哈哈大笑说道:“老弟这实在是承你的错爱。劣兄今年活了八十七岁再三年就九十岁的人了天下十七省不差甚么走了一大半子也交了无数的朋友今日之下结识得你这等一个人物人生一世算不白活了!”说着只乐得他手舞足蹈眼笑眉飞。褚一官等在旁看了也自欢喜。
邓九公便对褚一官道:“这咱们‘恭敬不如从命’过节儿错不得姑爷你也过来见见你二叔。”一官连忙过来重新行礼。老爷拉起他来。这个当儿华忠抖积伶儿拿了把绸撢子来给老爷撢衣裳上的土老爷笑道:“这不好劳动舅爷呀!”把个华忠吓得一面忍笑一面撢着土说道:“这里头可没奴才的事。”安老爷因命他:“你把大爷叫来。”邓九公道:“原来少爷也跟在这里。你们旗下门儿里都叫‘阿哥’快请!快请!”
安公子在那边早晓得了这边的消息听见老爷叫便带了戴勤、随缘儿过来。安老爷指了邓九公向公子道:“这是九大爷请安。”公子便恭恭敬敬的请了个安。喜得个邓九公双手捧起他来说:“老贤侄大爷可合你谦不上来了。”又望着老爷说:“老弟你好造化!看这样子将来准是个八抬八座罢咧!”
一时褚一官便用那个漆木盘儿又端上三碗茶来。老头子一见又不愿意了说:“姑爷你瞧怎么使这家伙给二叔倒茶?露着咱们太不是敬客的礼了!有前日那个九江客人给我的那御制诗盖碗儿说那上头是当今佛爷作的诗还有苏州总运二府送的那个甚么蔓生壶合咱们得的那雨前春茶你都拿出他来。”褚一官答应着才要走老爷忙拦说:“不用这样费事我向来不大喝茶。我此时倒用得着一件东西老哥哥可莫笑我没出息儿还只怕你这里未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