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安老爷见乌大人把人支开料是有说的。只见他低声道:“门生此来却不专为这事。现在奉旨到此访察一桩公事一路也访得些情形未敢为据所以来请示老师。老师知之必确。”安老爷忙问:“何事?”乌大爷道:“此地河台被御史参了一本说他怎的待属员以趋奉为贤员以诚朴为无用;演戏作寿受贿婪赃;侵冒钱粮偷减工料;以致官场短气习俗颓靡等情参得十分利害。这事关系甚大门生初次奉差有些不得主意所以讨老师教导。”
安老爷听了这话沉了一沉说:“克斋这话既承你以我为识途老马我却有无多的几句话只恐你不信。”因说道:“我到此不久就到邳州高堰署了两回事河台的行止我都不得深知。至于我之被参事属因公此中毫无屈抑。你如今既奉命而来我以为国法不可不执国体也不可不顾;察事不得不精存心却不可不厚。老贤弟以为何如?”乌大人觉得安老爷受了那河台无限的屈抑岂无个不平之鸣?谁知他竟无一字怨尤益加佩服老师的学识雅度。说了几句闲话起身告辞。安老爷道:“我可不能看你去也不便差人到你公馆里改日长谈罢。”说着送到院门便不望外再送。
却说那山阳县知县得了这个信早差人禀知河台说:“钦差在县里合安老爷长谈。”那河台倒是一惊。才要问话听得头门炮响钦差早已到门连忙开暖阁迎了出来。见那钦差仍是春风满面说:“才望了望敝老师来迟了一步。”说着一路进来坐下。可奈他绝口不谈公事至要紧的话问的是淮安膏药那铺子里的好?竹沥涤痰丸那铺子里的真?河台也只得顺着答应一番。因便装着糊涂问道:“方才说贵老师是那位?”乌大人道:“就是被参的安令。”河台连忙道:“这位安水心先生老成练达为守兼优是此地第一贤员。无奈官运平常可可的遇见这等个不巧的事情。现在我们大家替他打算众擎易举已有个成数了不日便可奏请开复。”乌大人道:“这倒不敢劳大人费心。他世兄已经从京里变产而来大约可以了结公事。况且敝老师是位一介不苟的便承大人费心他也未必敢领。”河台听了大失所望。钦差坐了一刻便告辞进了公馆。
那时后面官船已到几位随带司员也赶了来。那些地方官钦差都请在一处公同一见。应酬已毕少微歇息吃些东西早下一角文书提河台的文武巡捕、管门管帐家丁。须臾拿到便封了门照着那言官指参的款迹连夜熬审起来。从来说:“人情似铁官法如炉。”况且随带的那些司员又都是些精明强干久经审案的能员那消几日早问出许多赃款来。钦差一面行文仍用名贴去请河台过来说话。
不一时河台已到钦差照旧以客礼相待。让坐送茶已毕便将廷寄并那御史的参折合他的巡捕、家丁的口供送给他看。河台一看这才如梦方醒只吓得他面如金纸目瞪口呆。又见上面有“如果审有赃款即传旨革职所有南河河道总督即着乌明阿暂署”的话。他慌忙看完摘了帽子向上跪倒碰头口称他的名字说:“犯官谈尔音昏聩糊涂辜负天恩但求重重的治罪并罚锾报效。”原来那时候有个“罚锾助饷助工”的功令。只因朝廷深知督抚的丰厚那时的风气淳朴督抚也不避丰厚之名每逢获罪都求报效若干银子助工助饷也为图轻减罪名所以他才有这番举动。说罢起来戴上帽子。乌大人道:“请大人具个亲供。便是自认罚锾也得有个数目好据供入奏。”那谈尔音道:“犯官打算竭力巴结十万银子交库。”乌大人道:“大人的情甘报效我原不便多言;但是圣意甚严案情较重左右近年的案都有个样子在前头。大人还得自己斟酌斟酌不可自误。”他答应了两个“是”下去写具亲供。
一时早有府中军送过印来乌大人即日拜印接署。便下了一个札子委山阳县伺候前印河台大人这汉话就叫作“看起来了。”这个信传出去那些绅衿百姓铺户听得好不畅快!原来这河台姓谈名尔音号钰甫。便有等尖酸的指了新旧河台的名号编了一副对联道是:“月向日边明日月当空天有眼;玉镶金作钰玉金满橐地无皮。”
闲话搁起。却说那谈尔音下去写具亲供见钦差的话来得严厉一定朝廷还有甚密旨。如今报效得少了罢诚恐罪名减不去;多了罢实在心上舍不得。心问口口问心打算良久连那些奇珍异宝折变了大约也够了。且自顾命要紧因此上一很二很写了二十万两的报效。那乌大人就把案归着了归着据情转奏。当朝圣人最恼的贪官污吏也还算法外施仁止于把他革职往军台效力。不日批折回来那谈尔音便忙忙交官项上库送家眷回乡剩了个空人儿赴军台效力去了。只是这些金银珠宝千方百计才弄得来三言两语便花将去;当日嫌他来的少今日转痛他去的多。也最可怜的是他见过乌大人之后不曾等安老爷交官项早替他虚出通关连夜了折子奏请开复想在钦差跟前作个大大的情面。也是于天良要想存些公道。只是迟矣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