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见这光景回道:“这事已经遵父亲的主意办妥当来了。”老爷道:“你方才说不曾见着梁材自然不曾见着我的谕帖从那里遵起?”公子道:“儿子想除此也别无办法所以大胆就作主这样办了。”老爷道:“这倒难为你长了。只是我计算多也不过二千余金终究还不足数。强如并此而无且慢慢的凑罢了。”公子道:“据现有的数目大约也敷衍着够了。”老爷说:“这又是不知物力艰难的孩子帖了。如今我这里才有不足千金搭上这项不过三千金。我虽致信乌克斋他在差次还不知有无便有充其量也不过千金连上平色还差千余金呢!你看着世上的银子就这等容易?”
公子回道:“儿子此番带来约有七千金上下光景便不候乌克斋的信想也足用了。”老爷听了这话把脸一沉问道:“阿哥!你在那里弄得许多银子?我平生于银钱一道一介不苟便是朋友有通财之谊也须谊可通财的才可作将伯之呼;你若借了这事向亲友各家不问交谊一概的沿门托缽摇尾乞怜起来就大不是我的意思了!”
公子此时心下一想事到其间也不得不说了。况且父母跟前便是自己作错了事岂容有一宇欺隐?莫如直捷痛快的尽情一吐便是有干严怒也合受一场教训。便回道:“并不曾求着亲友。只是这桩事说来头绪也乱情节也多先得求父亲不要吃惊着急生气容儿子慢慢的细禀。”说着便跪了下去。
安老爷平日虽是方正严厉见这等娇生惯养一个儿子为了自己远路跋涉而来已是老大的心疼只是有见于“爱之能勿劳乎”合那“玉不琢不成器”的这两句话不肯骄纵了他。今又见他如此举动满面惨惶更加不忍且料其中必另有一段原故却也断想不到公子竟遭了这等一场大颠险。当下向公子道:“你不必慌只管起来明明白白的说。”公子这才站起身来从家中得信起身一直到今日到店止照方才回太太的话应节省的节省应加详的加详并合张金凤联婚一段一字不落也都据实的禀了他父亲。
书中交代过的严父慈母其性则一其情不同。况且这位安老爷又是才、学、识三者兼备的人当公子说的时节便不肯用话打他的岔默默凝神静气去听。但见他听着忽而摇头忽而点头忽而抬头忽而低头那心里大约是惊一番喜一番感一番痛一番直等他把话听完了才透过这口气来。不由得一阵酸心两行热泪。公子也呜咽惶恐个不住。
安老爷定了一定长出了一口气才向公子道:“这桩事我都听明白了。你想我听着怎能够不惊?到了此时却急也无益更无气可生只是苦了你了!你如今不必害怕着忙听我告诉你你此番为我出来这是天理人情无所为错;况又受了这场掀天风浪难道我还责备你不成?然而这事却是都由你少不更事而起。你想这条路带着若干的银子便华忠跟着且难保无事何况你孤身一人?以致险遭不测。你想倘然果遭不测不但你成了罪人连我也是个罪人了。比起你给我送银子来孰轻孰重?及至你在店里遇见那个甚么十三妹女子却纯是你不学无识了。方才听你说起那情景来他句句话与你针锋相对分明是豪客剑侠一流人物岂为‘财色’两字而来?你千不合万不合不合那一走才是这就叫作‘吉凶悔吝生乎动’了哇。再讲到那骡夫、和尚原是天理人情之外的事也难怪你见不及此。只是果然不走这祸又从何而来呢?至于你受那十三妹的金银允那张金凤的姻事这两桩事你自己以为大错我倒原谅你。何也?圣人说‘观过知仁’原不尽在‘党’字上讲。当那进退维谷的时候便是个练达老成*人也只得如此何况于你?又何况你心里还多着为我的一层?倒是我作老家儿的不曾荫庇到你转叫你为我先受了累了。这是我心里难过的去处。如今这项金银也还算得从义路而来此时也无法不受况且我也正用得着竟是用了他的了成全那女子一番义举合你一片孝心我们再图后报。那张家姑娘方才听你说来竟是天作之合的一段姻缘你可不准嫌他父母乡愚嫌他鄙陋稍存求全之见。如今竟是以前言为定。却等我完了官事出去给你们作合想来你娘也没甚么不肯的。
公子听一句应一句紧记了母亲的话说“且慢说方才放定”的一层。今听安老爷如此一问乘势回道:“看母亲的光景也以为必当作合只是不得父亲的话不好就定。还叫儿子请示。”老爷说:“那更好了。你略歇歇儿就先回去把这话说给你娘并致意你岳父、岳母叫他二位好放心。你也无可为难着窄了。”安公子听完这话一切得了主意心里一想暗道:“我安骥修了几生有多大的造化得这样恩勤覆育的二位老人家!”想到这里转不禁痛定思痛感深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