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妹听安公子的话说得有里有面近情近理待要驳他一时却驳不倒。无如此时自己是骑着老虎过海——可真下不来了。只得勉强冷笑一声说:“我的少爷你这可是看鼓儿词看邪了。你大概就把这个叫作‘临阵收妻’。你听我告诉你:你要说为老人家的事如今银子是有了我既说过保你个人财无恙骨肉重逢这话自然要说到那里作到那里。你要说定亲这件事‘没要紧’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况且俗语说的‘过了这个村儿没这个店儿’你要再找我妹妹这么一个人儿只怕你走遍天下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去。你要说虑到老人家日后有个不允据我听你讲起你家太爷的光景来一定是一位品学兼优阅历通达的老辈断不像你这样古执不通。慢说见了我妹妹这等德言工貌的全才就听见我这等的痴傻呆呆的作事都没有个不允的理你放心。况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了只有成的理没有破的理。你以为可也是这样定了;你以为不可也是这样定了!你可知些进退?”
张老夫妻一旁看了自然不好搭话张金凤更是万分的作难。不想死心眼儿的遇见死心眼儿的了只见安公子气昂昂的高声说道:“姑娘不可如此!‘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我安骥宁可负了姑娘作个无义人绝不敢背了父母作个不孝子。这事断断不能从命!”
十三妹听了登时把两道蛾眉一竖说:“不信你就讲的这等决裂!很好你既不能从命我也不敢承情算我年轻好事冒失糊涂。我是没得说了只怕有个主儿你倒未必合他讲的过去!”安公子道:“凭他甚么主儿难道还好强人所难不成!便是这等我也不妨合他去讲。”十三妹听了这话满脸怒容更不答话一伸手从桌子上绰起那把雁翎宝刀来在灯前一摆说:“就是我这把刀!要问问你这事倒底是可哟是‘不可’?还是‘断断不可’?”说话间只见他单臂一扬把刀往上一举扑了安公子去对准顶门往下就砍。这正是:
信有云鬟称月老何妨白刃代红丝?
要知安公子性命如何下回书交代。
(第九回完)
第十回玩新词匆忙失宝砚防暴客谆切付雕弓
上回书讲的是十三妹仗义任侠救了安龙媒、张金凤并张老夫妻二人。因见张姑娘是个聪明绝顶的佳人安公子又是个才貌无双的子弟自己便轻轻的把一个月下老人的沉重耽在身上要给他二人联成这段良缘。不想合安公子一时话不投机惹动他一冲的性儿羞恼成怒还不曾红丝暗系先弄得白刃相加。
按这段评话的面子听起来似乎纯是十三妹一味的少不更事生做蛮来。却是不然。书里一路表过的这位十三妹姑娘是天生的一个侠烈机警人但遇着济困扶危的事必先通盘打算一个水落石出才肯下手与那《西游记》上的罗刹女《水浒传》里的顾大嫂的作事却是大不相同。即如这桩事十三妹原因“侠义”两个字上起见一心要救安、张两家四口的性命才杀了僧俗若干人;既杀了若干人其势必得打两家赶紧上路逃走才得远祸。讲到上路一边是一个瘦弱书生带着黄金锱重一边是两个乡愚老者伴着红粉娇娃就免不了路上不撞着歹人其势必得有人护送。讲到护送除了自己一身之外责堪旁贷者再无一人。讲到自己护送无论家有老母不能分身远离就便得分身他两家一南一北两路分程不能兼顾其势不得不把两家合成一路。
讲到两家合成一路又是一个孤男一个幼女非鸦非凤不好同行更兼二人年貌相当天生就的一双嘉耦使他当面错过也是天地间的一桩恨事莫若借此给他合成这段美满姻缘不但张金凤此身得所连他父母也不必再计及到招赘门婿一同跟了女儿前去倒可图个半生安饱。
如此一转移间就打算个护送他们的法儿也还不难自己也算“救人救彻救火救灭”不枉费这番心力。此十三妹所以挺身出来给安龙媒、张金凤二人执柯作伐的一番苦心孤诣也。又因他自己是个女孩儿看着世间的女孩儿自然都是一般的尊贵未免就把世间这些男子贬低了一层。再兼这张金凤的模样、言谈、性情、行径都与自己相同更存了个“惺惺惜惺惺”的意见。所以未从作这个媒心里只有张金凤的愿不愿张老夫妻的肯不肯那安公子一边直不曾着意料他也断没个不愿不肯的理。谁想安公子虽是个年少后生却生来的老成端正一口咬定了几句圣经贤传断不放松。这其间弄得个作媒的在那一头儿把弓儿拉满了在这一头儿可把钉子碰着了自然就不能不闹到扬眉裂眦、拔刀相向起来。这是情所必至、理有固然的一段文章。列公莫认作十三妹生做蛮来也莫怪道说书的胡谄硬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