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柜门一开早听得隔着背板一人说道:“我劝你的不是好话?张嘴就讲骂动手就讲打。等大师傅回来你瞧我给你告诉不给你告诉!告诉了要不了你的小命儿我见不得你!”又一个道:“那怕你这禽兽告诉!我此时视死如归那个还要这性命!”又听得一个苍老声音说道:“事情到了这里我们还是好生求他别价破口。”这女子听了那里还按纳得住?一面把那把刀掖在背后一面伸手就把那柜子背板一拍拍的连声山响。只这一拍听得里面哗啷哗啷的一阵铃响就有个人接声儿说:“来了!”又听他一面走着一面嘟囔道:“我告诉你大师傅可是回来了。我看你可再骂罢!”外面听了连连的又拍了两下。又听得里面说:“来了你老人家别忙啊!这个夹道子还带是漆黑也得一步儿一步儿的慢慢儿的上啊。”说着那声音便到了跟前接着听得扯的那关门的锁链子响又一阵铃声那扇背板便从里边吱喽开了。
那女子对面一看门里闪出一个中年妇人只见他打半截子黑炭头也似价的鬓角子擦一层石灰墙也似价的粉脸点一张猪血盆也似价的嘴唇一双肉胞眼两道扫帚眉鼻孔撩天包牙外露;戴一头黄块块的簪子穿一件元青扣绉的衣裳卷着大宽的桃红袖子妖气妖声、怪模怪样的问了那女子一声说:“我只当是我们大师傅呢!你是谁呀?”说着就要关那门。
那女子探身子轻轻的用指头把门点住。那妇人说:“你只不叫关门你到底说明白了你是谁呀?”那女子道:“你怎的连我也不认得了?我就是我么!”那妇人道:“可一个怎么你是你呢?”女子道:“你不叫我是我难道叫我也是你不成?”
妇人道:“我不懂得你这绕口令儿啊你只说你作甚么来了?谁叫你来的?你怎么就知道有这个门儿?”那女子原是个聪明绝顶的他就借着那妇人方才的话音儿说道:“我是你们大师傅请我来的。你不容我进去我就走。”妇人道:“我们大师傅请你来的请你来作甚么?”女子道:“请我来帮着你劝他呀!”那妇人听了这才裂着那大薄片子嘴笑道:“你瞧‘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咧!那么着请屋里坐。”他这才把门开开。女子道:“你先走。”只见他一面先走口里说道:“你瞧大师傅可又找了个人儿劝你来了。人家可比我漂亮我看你还不答应!”
女子让他走后一脚跨进门去只见里面原来是个夹墙地窨子。那门里一条夹道约莫有二尺来宽从北头砌就楼梯一般一层层的台阶下去靠西一带砖墙靠东一层隔断板子中间方窗南头有个小门从门里直透出灯光来。女子看了先把那扇背板门摘下来立在旁边才一步步的下台阶来。走到台阶尽处进了那个小门一眼就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在里面。他那形容合自己生的一模一样倒像照着了镜子一般不觉心里暗惊道:“奇怪都道是‘人心不同各如其面’怎生有这等相像的!”定了一定把那地窨子里周遭一看下面一样的方砖墁地上面模着一尺来见方的通连大木大木上搪着一块一块的石板料想这石板上便是那间堆柴炭的屋子。四围一看西面板壁门窗南北东三面却是砖墙西北角留个进风出气的气眼。屋里正北安一张大床床东头直上摆着三四个箱子床西脚底下挂着个帘儿。靠西壁又是一张独睡床靠东墙南一架衣裳隔子北一桌两杌靠南墙一张春凳。那女子便坐在那条凳上旁边坐着个老婆儿想是他的母亲。那老婆儿也是个村庄打扮。那女孩儿穿一件旧月白宫绸夹袄系一条青串绸夹裙头上略略的有些钗环下面被裙儿盖着看不出那脚的大小。但见他虽则随常装束却是红颜绿鬓俏丽动人。虽是乡间女儿露着慧性灵心温柔不俗。只是哭得粉光惨淡鬓影蓬松低头坐在那里垂泪看着好生令人不忍。
这穿红的女子看罢走到他跟前平平的道了一个万福说道:“这位姑娘一个女孩儿人家既把身子落在这等地方自然要商量个长法儿。事款则圆你且住啼哭休得叫骂。”
这句话还不曾说完只见那穿月白的女子站起身来恶狠狠的向他面上啐了一口道:“呀呸!放屁!这是甚么所在甚的勾当还有何商量?你怎么叫我不要啼哭叫骂?我看你也是人家一个女孩儿你难道就能甘心忍受不成?你快快给我闭了那张口再要多言可莫怨我女孩儿家粗鲁!”那老婆儿忙拉道:“儿阿不要这样这位姑娘说的是好话。”那女子又厉声道:“甚么好话!他不过与强盗通同一气。我倒可惜他这等一个好模样儿作这等的无耻不堪的行径可不辱没了‘女孩儿’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