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这件事作的来好不心旷神怡一觉安稳好睡。醒来才得五鼓还虑到那谈尔音天明过来脸上不好意思便催众人收拾行李车辆不曾天亮就起身上路。临起身又留下一个辞行的名帖托了店家送给他。他正要来拜谢听得安老爷走了一时感愧之中不无依恋。没奈何把那名帖供在桌儿上拜了两拜。只当日收拾收拾就坐了那店里一个二把手小车子赶到运河马头上趁着绍兴回空粮船回往浙江而去。
及至他到了家感激安老爷这番周济无可答报每日起来不言不笑不饮不食望空先烧一炉香默默祝安老爷的富贵寿考然后才敢开口。这是后话不提。
却说安老爷离了涿州一路无话。这日早到茌平因天色尚早便想不打早尖赶到邓家庄早饭。恰巧从那座悦来店过见歇着许多车子满载着一色的花雕大坛酒问了问原来正是自己送邓九公的寿礼也从水路运到了。老爷大喜就便下来打了尖。吩咐一应人马车辆后行自己却换了顶草帽儿骑上那头驴儿只叫随缘儿拿着帽盒跟着要出其不意的先去合邓九公作个不期而会。将进了岔道口但见那条路上的车马行人往来不断还有些抬着食盒送礼去的挑着空担子送了礼回来的。老爷在驴子背上想道:“邓翁的生日还有几日呢呀怎的从今日起就这等热闹?”一面想着远远的早望见邓家庄的那座庄门。
老爷一看这次来与前番来的光景大不相同了。只见庄门大开门外歇得车马成群门里也是不断的人来人往那两边树底下还歇着许多赶趁卖吃食的。一时老爷到了庄门下了驴儿只见一个穿靴戴帽的庄客过来把老爷上下一打量见老爷戴着顶草帽儿骑着头驴儿却又穿着身行衣不像个来作贺的样子便上前问道:“咱们是那儿来的呀?”
老爷见不是前番来见过的那人正待合他说明来历只见褚一官从里面说笑着送出一起客来。他一眼望见老爷也不及招呼客便连忙赶出门来说:“这不是二叔来了么?怎么一个人儿来了?”匆匆的见了个礼起来便合那个庄客嚷道:“你还不快进去告诉去!说北京的二老爷从京里下来已经到门了!”那人听了忙着就往里跑。那几位客都站在一旁等着告辞老爷便合褚一官说:“你且先送客。”他才忙着送了那班人走。
这个当儿随缘儿一手拉着驴一手举着帽盒老爷一面换帽子一面问褚一官道:“你令岳怎的这等高兴从今日就作起寿来?”褚一官道:“好叫二叔得知今日不是作寿……”才说得这句早听得邓九公一路从里头就嚷出来了只听他叫道:“我的老弟呀!你今儿个可是从天上掉下来了!我正说忙过今儿个明儿个就打人迎上你去谁想你倒先来了!可喜!可喜!”说着上前合老爷抱了一抱。一面拉着手先道了公子前番得中并连次高升的喜接着问了这个又问那个。然后才问安老爷是那天起身的走了几天一路行走的光景。老爷一面随问随答一面看他那打扮儿。只见他光着个脑袋靸拉着双山底儿青缎子山东皂鞋穿一件旧月白短夹袄儿敞着腰儿套着件羽缎夹卧龙袋从脖钮儿起一直到大襟没一个扣着的。脸是喝了个漆紫连乐带忙一头说着只张着嘴气喘如牛的拿了条大手巾擦那脑门子上的汗。老爷此时不及问他别的只惦着褚一官方才不曾说完的那句话先问道:“九兄你府上今日一定有件甚么大喜的事?”他早拉了安老爷一只手说:“咱们到里头坐下说。”说着便有他家的几个门馆先生合他徒弟们迎出来内中也有几个戴顶戴的一个个都望着老爷打躬迎接。老爷也一一还礼。
安老爷前番虽到过他家一次却不曾进门。一路进来见那大门里也是路东一个屏门进去便是个大院落。那院子里有合抱不交的几棵大树正面却没大厅只一路腰房。东西群墙各有随墙屏门。只见那西边屏门里有一群人在门里望外看里头又夹杂个茶房嚷道:“西花厅再摆两桌子。”东边门里便有人答应。看那光景像是往厨房去的路。那腰房当中是个穿堂二门门外树荫里还安着两块大马台石。进了这座门里面还有层三门儿。
安老爷才走到甬路上早望见褚大娘子也打扮着拉着他那个五六岁的孩子后面还跟着一群老婆儿、小媳妇子、丫头都从那个门儿迎出来。那褚大娘子此时见了安老爷比前番更加亲热。只是他自己想了想既不好按着官话尊声“义父”又不肯依着乡风叫声“干爹”也不好通套些儿称作“老人家”那么大个个儿了再要“爸爸”长、“爸爸”短那可就合“唱曲儿的改字儿——没甚么大分别”了。他便索兴亲热起来照称他父亲一样也叫作“老爷子”。只见他上前拜了两拜笑嘻嘻的说道:“老爷子怎么也不赏个信儿悄默声儿的就来了?也没得叫你女婿接接去!”说着问了干娘安又问妹夫子好、两妹子好以至舅太太、张老夫妻都问到了。安老爷一时竟有些应酬不及只一总说了句:“都好都说请安问候。”他又拉了他那个孩子过来请安说:“这也是老爷呢。”安老爷见是他前番带到京去的那个孩子也招呼了招呼说:“都长这么高了。”说着便一路进了那个三门儿。进去见里头是正面五间正房东西六间厢房约莫那后面还有些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