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爷听了深为诧异。只听他说道:“将才我们这姑奶奶不说要把这地分出几项来吗?就拿这庄稼地说认真的种上成块的稻子你家的大米先省多了。”安老爷笑道:“亲家你这一句话就不知京城吃饭之难了京里仗的是南粮。”张老道:“仗南粮?我只问你你上回带我逛的那稻田场那么一大片人家怎么种的?咱们这里又四面八方守着河安上他两盘水车子还愁车不上水来呀!要不用车挖了水道雇上四个长工戽水也够使的了。赶到收了稻子一年喝不了的香稻米粥还剩若干的稻草喂牲口呢!麦子一熟吃新鲜面不算外还带管不搀假。要拌个碾转子吃也不用买。赶到磨出面来喂牲口的麸子也有了。那豆子、高粱、谷子还用说吗?再说菜有的是那么两三块大园子人要种个吗儿菜地就会长个吗儿菜。除了天天的水菜到了腌菜过冬的时候咱还用整车的买疙瘩白菜大捆的买王瓜韭菜去作甚么呀?有了面有了豆子有了芝麻连作酱、磨香油咱自家也就弄了。再说那果木庄子咧我看你家这块地里大大小小倒有四五个山头子呢那山上的果子可就不少。鲜的干的那件是居家用不着的?又那件子是不得拿钱买的?棉花更不用讲了是说你家爷儿们娘儿们不穿布糙衣裳这些老妈妈子们哪小女孩子们哪往后来俩姑奶奶再都抱了娃子那不用个几尺粗布喂?”
张姑娘听了悄悄儿合何小姐说道:“说的好好儿的这又说到二屋里去了。”两个正在说着只听安太太笑道:“亲家说的这话可真有理。只是你看我家这些人那是个会纺线织布的?难道就穿这么一身棉花桃儿吗?”他道:“怎么没人儿会呀?你亲家母就会他詹家大妗子也会你只问闺女他说得不会呀?”张姑娘又悄悄儿的道:“索性闺女也来了。”
那张老说得一团高兴也不管他说甚么又道:“等着咱多早晚置他两张机几呀纺车子就算你家这些二奶奶们学不来罢这些佃户的娘儿们那个不会?找了他们来按着短工给他工钱再给上两顿小米子咸菜饭一顿粥等织出布来亲家太太你搂搂算盘看一匹布管比买的便宜多少!再要讲到烧焰儿遍地都是。山上的干树枝子地下的干草、芦苇叶子、高粱岔子那不是烧的?不过亲家你们这大户人家没这么作惯再说也浇裹不了这些东西。如今你不把这地弄行了吗?将来议租的时候可就合他们说开了甚么是该年终供给咱的按季供给咱的按月供给咱的按天供给咱的除了他供给咱的东西余外的都折了租子。你瞧一天比一天进的钱儿是多了出的钱儿是少了你家躺着吃也吃不了了为甚么人家说‘靠天吃饭赖天穿衣’呢!那都讲拿钱买呢?我没说吗?我说话不会耍舌头这也是在亲家你家他们底下的伙伴儿们没个吊猴的。这要有个吊猴的得了这话还不够他们骂我的呢!”
安老夫妻两个听了他这段老实话大合心意一时觉得这个乡里亲家比那止于年节八盒儿的城里亲家大有用处。便说:“好极了!这也不是一时的事我们算一总求下亲家了。”
安老爷说着站起来又给他打了一躬。
不想这话张进宝在旁边听了不但不吊猴他比主人还快活说道:“奴才还有句糊涂话咱们家如今既难得娶了这么两位大奶奶又遇着奴才亲家老爷肯帮着老爷、太太可别犹疑觉得拿着咱们这么个门子怎么学着打起这个小算盘来了?那话别听他。这是个根本早该这样。”安老爷道:“好极了!我正为亲家老爷面上有句话交代你们你先见到这里更好。”才待要说他早听出老爷的话来回道:“老爷、太太请放心奴才没回过吗?都是主儿。别讲亲家老爷还是为咱们的事再向来亲家老爷待奴才们也最恩宽。众家人有一点儿差错老爷惟奴才是问。”安老爷又说了句“很好”便把那个经折儿交下去他才带了大家退下去。
却说张进宝领了众人下去又合他们唠叨了一番。张亲家老爷坐了会子也就告辞闲中也周旋了大家几句。过了两日便次第的踏勘丈量起来。这话不但不是三五句可了也不是三两月可完。他家只觉得忙过残冬早到新春;开春之后才交谷雨便是麦秋;才过芒种便是大秋。渐渐的槐花是黄起来举子是忙起来了。
这大半年的工夫公子是除了诵读之外每月三六九日的文课每日一试帖诗都是安老爷亲自命题批阅。那公子却也真个足不出户目不窥园日就月将功夫大进。转眼间已是八月初旬场期近矣!这正是:
利用始知耕织好名成须仗父兄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