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太太便叫把桌子横过来让大娘子坐了上自己下相陪。玉凤、金凤两个坐在炕里边。姑娘才坐下话又来了说:“妈怎么不一块儿吃呀?”张姑娘道:“姐姐是乐糊涂了你不知道他老人家吃长斋呀?”姑娘道:“这还吃的是那门子的长斋呢难道今日还不开吗?”张太太道:“不当家花拉的也有个白眉赤眼儿的就这么开斋的?”舅太太说:“你别忙等着你过了门看个好日子你们三个人好好的弄点儿吃的再给亲家太太顺斋那才是呢。”姑娘道:“我不懂娘这会子又拉扯上人家褚大姐姐作甚么。”褚大娘子笑道:“嗳哟!姑太太不是我哟!我没那么大造化哟!”姑娘睁着眼问道:“那么那一个是谁?”舅太太只是笑答应不出来。张姑娘道:“还是那个属马的。——姐姐吃饭罢。”姑娘这才不言语了低着头吃了三个馒头六块栗粉糕两碗馄饨还要添一碗饭。张太太道:“今儿个可不兴吃饭哪!”姑娘道:“怎么索兴连饭也不叫吃了呢?那么还吃饽饽。”说着又吃了一个馒头两块栗粉糕找补了两半碗枣粥连前带后算吃了个成对成双四平八稳。
饭罢大家盥漱烟茶各取方便仍到里间来坐。早有安老爷、安太太那边差了四个女人来见舅太太。内中晋升女人回道:“奴才老爷、太太打奴才们来回亲家太太给姑娘送过点儿糙东西来算补着下个茶求亲家太太给姑娘穿穿戴戴罢……”舅太太道:“很好这些东西我都替我们姑娘领了。你们也不用往下搬运等我们各自回来把上轿的穿的戴的拿下来别的不用动省得又费一遍事。你们回去说姑娘磕头我多多的给你们老爷、太太道谢。你说我乐了。我不乐别的我没想到我这辈子也熬到作了亲家太太了!”便有戴嬷嬷等一班人让大家去喝茶舅太太自己备了赏倒像新亲一般办了个热闹。
张亲家老爷合褚大姑爷已经叫人开了正门外面家人早将聘礼一桌桌的抬进来摆在东边。褚一官也叫人把他家的帮箱的妆奁摆在西边。舅太太合褚大娘子诸人到院子里看了回来便悄悄的拉姑娘道:“咱们从这窗户眼儿里瞧瞧别叫九公、褚姑奶奶合你公婆白费了心。”姑娘此时自是害羞不肯去看无奈他本是个天生好事的人又搭着向来最听娘的说借这一拉便挨在玻璃跟前往外看。舅太太一一指点着道:“你看东边儿这八桌是人家家的。那头抬是一匣如意一匣通书;二抬便是你们那两件定礼;那六抬是饰衣服铺盖。他们算省子猪羊鹅酒了。西边的八桌便是九公合褚姑奶奶给你办的妆奁。你瞧把个小院子儿给摆满了!”说话间张姑娘合褚大娘子早把应穿应戴的衣裳饰一桩桩的拿进来。舅太太打送礼的男女家人去后便叫人铺水挖单放梳头匣儿催姑娘上妆。
原来姑娘自遭颠沛埋风尘并不知着意脂粉;接着守制一年更是无心修饰。这番经舅太太在旁一一的调停指点匀粉调脂修眉理鬓妆点齐整自己照照镜子果觉淡白轻红而且香甜满颊。舅太太道:“好看了。可叫妹妹给你梳头罢。”姑娘道:“我不叫他梳还是娘给我梳罢。”舅太太道:“今日的头娘可上不得手了。”说着又“嗳”了一声便向褚大娘子道:“我只恨我一个好好儿的人怎么到了这些事上就得算个没用的了呢!”说着眼圈儿便有些红红儿的。这位舅太太也就算得个“老马嘶风英心未退”了。
却说这桩喜事原来安老爷不喜时尚又憋着一肚子的书办了个“参议旗汉斟酌古今”。就拿姑娘上头讲便不是照国初旧风或编辫子或扎丫髻;也不是照前朝古制用那凤冠霞披。当下张姑娘便尊着公婆的指示给他梳了个蟠龙宝髻髻顶上带上朵云宝盖髻尾后安上璎络莲地髻面上盖上镶珠嵌宝梁儿两旁插上七星流苏关上珍珠对挑后是同心如意前是富贵荣花耳上两个硬红宝石坠子。一时姑娘便觉头上多了好些累赘。张姑娘晓得姑娘是个不会静坐一刻的恐他把饰甩掉了先用个大红头罩儿给他拢上。拢好了姑娘对镜一照忽然笑了一声。张金凤在背后从镜子里看见说道:“姐姐这一笑我猜着了我猜准是想起在能仁寺从房上跳下来打扮的那个样儿来了。”姑娘也从镜里合他说道:“你怎么这么讨人嫌哪!”
梳妆已罢舅太太便从外间箱子里拿出一个红包袱来道:“姑娘把里衣儿换上。”说着自己打开放在炕里边。
姑娘一看原来里面小袄、中衣、汗衫儿、汗巾儿以至抹胸、膝裤、裹脚、襻带一分都有连舅太太亲自给他作的那双凤头鞋也在里头。姑娘道:“我怎么日前换了衣裳又叫换衣裳啊?”舅太太道:“啐呀!你给我换上罢。”说着又给他放下玻璃帘儿来。姑娘无法只得咕嘟着嘴背过脸去解扣松裙在炕旮旯里换上。一面低头系着汗巾儿不觉嘴里又叨叨出一句话来说:“我说呢好好儿的洗了没两天儿的脚前日又叫人洗脚作甚么呢。”惹得大家抿嘴而笑。舅太太笑道:“我们这个姑娘说他没心眼儿甚么事儿都留心;说他有心眼儿一会价说话真像个小傻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