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这轿子为何在当院子里就放下了?原来安老爷自从读《左传》的时候便觉得时尚风气不古这先配而后祖断不是个正礼所以自己家里这桩事要拜过天地祖先然后才入洞房。姑娘那里晓得这原故。
忽然静悄悄半天只听得一声弓弦响哧的就是一箭从轿子左边儿射过去;接着便是第二箭又从轿子右边射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又是第三箭却正正的射在轿框上噔的一声把枝箭碰回去了。姑娘暗想:“这可不是件事!怎么拿着活人好好儿的当鹄子办起来了?”大约再一箭姑娘便要施展他那接镖的手段。早听得轿旁念道:“伏以:
彩舆安稳护流苏云淡风和月上初。
宝烛双辉前引道一枝花影倩人扶。
拦门第三请请新人降舆举步步步登云。请!”一时两旁鼓乐齐奏便听得有许多妇女声音围近轿前拔了葱管儿掀开轿帘儿去了扶手板儿却是褚大娘子、张姑娘带着一对喜娘儿请新人下轿。姑娘左右扶定了两个喜娘儿下了轿只觉脚底下踹得软囊囊的想是铺的红毡子。又听那人赞道:“请新贵新人面向吉方齐眉就位参拜天地。拈香跪叩再叩三叩。兴。”姑娘起初也不留心他叨叨的是些甚么及至赞到那个“跪”字只觉自己上有个人咈哧咈哧的已经跪下了自己不由得也就随着他跪下。赞道“叩”也就随着他磕头。原来姑娘平日也看过《聊斋志异》此时心里忽然想起说道:“怪不得蒲柳泉作《青梅传》说那个王阿喜道是他‘遂不觉盈盈而亦拜也。’这句文章真算得留人的身分知人的甘苦。敢是这桩事挤住了竟自叫人没法儿!”
一时拜罢平身又听得人赞道:“上堂遥拜祖先。”那张、褚两个引着喜娘儿便扶定新人上了三层台阶儿过了一道门槛儿走了几步又听旁边仍照前一样的赞唱两跪六叩起来。
又听得赞道:“请翁姑上堂高升上坐儿媳拜见。”紧接着又赞了一句道:“揭去红巾。”便听安太太那里嘱咐公子道:“阿哥你可慢慢儿的。”姑娘在盖头里低着头看着地下只见眼前来了一双靴子脚又见张姑娘一手拈起个盖头角儿一手把着新郎的手用一根红纸裹的新秤杆儿把那块盖头往上只一挑挑下来。姑娘好眼亮啊!
那时正是十月天气夜长昼短酉未戌初正是上灯的时候。姑娘微抬了抬眼皮儿一看只见满屋里香气氤氲灯光璀璨那屋子却不是照摆玉器摊子洋货铺似的那样摆法只有些名书古画周鼎商彝一一的位置不俗。几家女眷都在东间。两旁也摆着几名花枝招展的丫鬟也站着几个服饰鲜明的仆妇。早见公公、婆婆在中堂安了两张罗汉椅子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旁边却站着一个方巾襇衫、十字披红、金花插帽、满脸酸文、一嘴尖团字儿的一个人。原来那人是宛平县学从南冒考落第的一个秀才只因北京城地广人稠馆地难找便学了这桩傧相礼生的生意糊口。方才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嚷了这半天的就是他。
姑娘才得去了盖头又听他赞道:“新郎新妇叩见父母翁姑。”那时因是老爷、太太坐在那里受礼便有陪客女眷把褚大娘子让到东间坐下。这里地下铺下拜毯安龙媒居中何玉凤在左随着张金凤在右陪着三个人听着那礼生的赞唱跪拜仪节行礼。
安老爷、安太太左顾右盼真个是好个佳儿好双佳妇!
老夫妻只乐得眉飞色舞笑逐颜开的连连点头只说:“起来!起来!”三个人平身站起。礼生又赞道:“跪。”三个人又齐齐跪下。听他赞道:“请堂上致词赐答。”只听安老爷说道:“你三个人这段姻缘真是天作之合。玉格从此更该奋志读书上进两个媳妇便要同心理纪持家一家和睦吉事有祥才不负上天这段慈恩、我两老人这番期望。”安太太道:“你父亲你公公这话说的很是。从来说‘功名出于闺阁’只要你们两个一心劝着他读书上进只怕比个严些的师傅还中用呢。等他中了举人中了进士拉了翰林你两个再一个人给我们抱上两个孙孙那时候不但你各人对得住你各人的父母你三口儿可就都算安家的万代功臣了。”因回头合安老爷说道:“老爷还有一说。今日这何姑娘占了个上一则是他第一天进门二则也是张姑娘的意思。我想此后叫他们不分彼此都是一样。老爷想是不是?”安老爷道:“正该如此。当日娥皇、女英又何曾听得他分过个彼此?讲到家庭自然以玉凤媳妇为长;讲到封赠自然以金凤媳妇为先。至于他房帏以内在他夫妻姊妹三个‘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我两个老人家可以不复过问矣。”这位老先生真酸了个有样儿!不知怎的听他这路的话儿不觉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