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他自己出门偶然看见拉盐车驾辕的一匹铁青马那马生得来一身的卷毛两个绕眼圈儿并且是个白鼻梁子更是浑身磨得纯泥稀烂。他失声道:“可惜这等一个骏物埋没风尘!”也不管那车夫肯卖不肯便唾手一百金硬强强的头来。
可煞作怪那马凭他怎样的摸索风丝儿不动。他便每日亲自看着刷洗喂养起来。那消两三个月的工夫早变成了一匹神骏。他日后的军功就全亏了这匹马此是后话。
却说纪太傅好容易给他请着一位先生就另收拾了一处书房送他上学。不上一月那先生早已辞馆而去。落后一连换了十位先生倒被他打跑了九个那一个还是跑的快才没挨打。因此上前三门外那些找馆的朋友听说他家相请便都望影而逃。那纪太傅为了这事正在烦闷恰好这日下朝回府轿子才得到门转正将要进门忽见马台石边站着一个人戴一顶雨缨凉帽贯着个纯泥满锈的金顶穿一件下过水的葛布短襟袍子套一件磨了边儿的天青羽纱马褂子脚下一双破靴靠马台石还放着一个竹箱儿合小小的一卷铺盖、一个包袱。那人望着太傅轿旁拖地便是一躬。轿夫见有人参见连忙打住杵杆。太傅那时正在工部侍郎任内见了这人只道他是解工料的微员吩咐道:“你想是个解官我这私宅向来不收公事有甚么文批衙门投递。”那人道:“晚生身列胶痒不是解差。因仰慕大人的清名特来瞻谒。倘大人不惜阶前盈尺之地进而教之幸甚。”
那太傅素日最重读书人听见他是个秀才便命落平就在门外下了轿。吩咐门上给他看了行李陪那秀才进来。让到书房待茶分宾主坐下。因问道:“先生何来?有甚见教?”
那秀才道:“晚生姓顾名綮别号肯堂浙江绍兴府会稽人氏。一向落魄江湖无心进取。偶然游到帝都听得十停人倒有九停人说大人府上有位二公子要延师课读。晚生也曾嘱人推荐无奈那些朋友都说这个馆地是就不得的。为此晚生不揣鄙陋竟学那毛遂自荐。倘大人看我可为公子之师情愿附骥自问也还不至于尸位素餐误人子弟。”那太傅正在请不着先生又见他虽是寒素吐属不凡心下早有几分愿意便道:“先生这等翩然而来真是倜傥不群足占抱负。只是我这第二个豚犬虽然天资尚可造就其顽劣殆不可以言语形容。先生果然肯成全他便是大幸了。请问尊寓在那里?待弟明日竭诚拜过再订吉期送关奉请。”顾肯堂道:“天下无不可化育的人材只怕那为人师者本无化育人材的本领又把化育人材这桩事看成个牟利的生涯自然就难得功效了。如今既承大人青盼多也不过三五年晚生定要把这位公子送入清秘堂中成就他一生事业。只是此后书房功课大人休得过问。至于关聘竟不消拘这形迹便是此后的十脡两餐也任尊便。只今日便是个黄道吉日请大人吩咐一个小僮把我那半肩行李搬了进来便可开馆。又何劳大人枉驾答拜!”
纪太傅听了大喜一面吩咐家人打扫书房安顿行李收拾酒饭预备贽仪就着公服便陪那先生到了书房立刻叫纪献唐穿衣出来拜见。一时摆上酒席太傅先递了一杯酒然后才叫儿子递上贽见拜师。顾先生不亢不卑受了半礼便道:“大人请便好让我合公子快谈。”纪太傅又奉了一揖说:“此后弟一切不问但凭循循善诱。”说罢辞了进去。
那纪献唐也不知从那里就来了这等一个先生又见他那偃蹇寒酸样子更加可厌。方才只因在父亲面前勉循规矩不好奚落他。及至陪他吃了饭便问道:“先生你可晓得以前那几个先生是怎样走的?”顾肯堂道:“听说都是吃不起公子的打走的。”纪献唐道:“可又来!难道你是个不怕打的不成?”顾肯堂道:“我料公子决不打我。他那些人大约都是一般呆子想他那讨打的原故不过为着书房的功课起见。此后公子欢喜到书房来有我这等一个人磨墨拂纸作个伴读也与公子无伤;不愿到书房来我正得一觉好睡从那里讨你的打起?”纪献唐道:“倒莫看你这等一个人竟知些进退!”
说着带了几个小厮早走的不知去向。从此他虽不似往日的横闹大约一月之间也在书房坐上十天八天但那一天之内却在书房作不得一时半刻。
这天正遇着中旬十五六天气晴明晚来绝好的一天月色。他便带了一群家丁聚在箭道大空地里拉了一匹刬马着个人拉着都教那些小厮骗马作耍。有的从老远跑来一纵身就过去的有的打着踢级转着纺车过去的有的两手扶定迎鞍后胯竖起直柳来翻身踅过去的。他看着大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