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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舍我其谁

脉门上的手指,热如烙铁。把她从冰冷的死亡气息里,拉回到眼前的事实。

她停止抽噎,说:“这客栈里的活人,就剩下我和你了。你扣住我的死穴,难道还想跟我同归于尽?”燕子京反扣得更紧了。

端午忽抽了口冷气,才发现尉迟无意所托付的那串珍珠也不见了!

她眼前发黑,心沉到了深渊。匪徒们虽然放过了她,还是拿走了珍珠。

她本来以为,昆仑山匪帮是一群杀人魔王。可现在她明白了,他们不仅谋财害命,还要泯灭人心。那蓝眼睛天使一样的外壳下,藏着蛇蝎般心肠,让人不寒而栗。

一定是小松鼠那帮子人,没错。当晚,蓝眼匪首只带了几个人,所以他先带走小松鼠,安稳下商队。此后他派人暗中跟踪,等到众人在驿站会合。他再在深夜带领全体匪帮血洗客栈。表面上,自己和燕子京是被放过了,但夺走燕子京的人马财物,抢走了她那串珍珠,却等于扼杀了他们俩一次。燕子京如何空着手去见诺敏王子?她自己又如何再去面对尉迟呢?

尉迟,是一路上对她最关怀的一个男人。但她已辜负了他的托付。

而那蓝眼睛,是她所遇到过最彬彬有礼的一个男子,但他却愚弄了她。

她透不过气来,简直要把牙齿咬碎。恨意铺天盖地,令她自己都快晕迷。

这时,燕子京松开了她脉门,他眼睫不住抖动,道:“水,给我水!”

端午爬起来,找到水囊。她送到燕子京头旁,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的面孔显出一种暴躁和绝望来,双颊满是鲜艳的玫红色。

他快死了吗?从海上到这里,他不是一直没有多少倦意吗?如果他死了,她该怎么办?留在这满是尸体的荒凉客栈,还是徒步走入一望无际的戈壁中去?她都不愿意。她要的是人的气息。哪怕这是一个垂死的铁石心肠的人!她也不要他死。

她重新捧起水囊,凑到燕子京唇边:“爷,喝吧,这是水!喝了就会凉快。”

燕子京微微抽搐,紧闭牙关。端午情急之下,用手指分开他的唇,想要撬开他齿缝。

燕子京“嗯嗯”呻吟,忽咬了她手指。端午吃痛,把手缩回。

燕子京盲人似地在枕边摸索到水囊,微微抬头。

他几乎是一点也不停地喝水。攸的,把水囊掷向墙壁,无力地倒在地上。

他张着眼,重重呼吸道:“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端午十指连心正痛,忍不住大声回敬:“你有本事就别死!”

她一肚子怨气,都翻将上来:“……我倒霉找谁诉去。我杀蒙古老狗不成,本来横下心是准备死了。你不救我,我早变成沙子,倒万年省心了。可现在呢,我成了你的奴隶,还被你被带到这种鸟不生蛋地方来。如今,珍珠被该死的强盗拿走了,我以后也没脸投奔尉迟家帮工了……你病得没个人样,还跟我死死活活争。哼!死也好,活也好,随便吧。天下那么多爷,我怎么遇到你这种当爷的?我祖宗八代欠你什么啦?”

燕子京好像要冷笑。但他烧得厉害,冷笑起来嘴角歪斜,倒像是哭。

他说:“你……欠我……一条命。”

端午也冷笑:“好,我还给你就是。给你三条路选。第一条,让我马上自杀。第二条,你自己杀我算了。第三条,我来救你的病。等我们平安了,大家两清。你选吧!”

燕子京眸子动动,手在腰间胡摸,居然还能回答:“我才是主人……”

端午狂笑,把肺都快笑破了。那一刻,她真觉得自己和燕子京呆在客栈过夜,还不如死好!

她一鼓作气道:“错了!只有我活着,你才能当主人!”

说完,她使劲力气,朝门外冲去。其实她压根没想死,只想少看见燕子京一会儿。

一道银光,从燕子京腰间闪电般飞出,反系住了她腰带。

端午踉跄摔倒。一看,是条筷子粗细的银链子。她愤然,毒舌道:“呵呵,敢情爷就会对付弱女子。你机关算尽,为何没想到小松鼠他们留了这一手啊?”

燕子京没力气拉她,也不放手。

他断断续续说:“……你算弱……女子?你……你杀人的……我……我也留了手……”

端午眼睛一亮。她蓦然记起燕子京在小松鼠走后,隐隐得意之色。燕子京看似几乎倾家荡产。但其实他一向是个能算计的。譬如说,他到和田前,就命阿常将部分财物押回中原老家去。在尉迟府,他戴上醒酒石戒指,假装醉酒……这么说,小贼们也会损失吗?

现在,他和她实在都够惨的。官道的下一拨商队,不晓得什么时候到?如果还有别的匪帮来呢?燕子京有武功,也有心计。她要利用他,也让他利用她,二人才可渡过难关。

端午乖乖走回去,放句软话:“爷,我知错了。我再不意气用事了。你难受,想吃药吗?”

燕子京闭上眼。他正在哆嗦,又在勉强忍耐。

端午坐地上,慢慢把背后挂着的银链子钩取下来。燕子京没反对,大概也没力反对了。

端午小心翼翼把地上那件黑貂皮大衣盖在燕子京身上,低声说:“爷,好歹这件大衣还能值几个钱呢。天无绝人之路。”

话音刚落,裘衣被他踢开了。端午想:莫非是太热?明明在打哆嗦……

燕子京哆嗦了好一阵子, 额头上出了层密密麻麻的汗珠。他喉头一动,侧过身去。

端午以为他要睡着了。寻思他躺地下,总不是办法,还是要请他挪到炕上去。

但今晚上……睡在这屋子还行吗?不睡在这里,又能去哪里?

“端午。”

她一愣,才发觉燕子京正叫她。

“嗯?”

燕子京说话,虽气息微弱,但已和平日口气差不多了。

他吩咐道:“把炕上铺盖掀开,将那石头拿去伙房磨成粉,再烧些热水来。”

端午依言,几重铺盖下面,是那匪首送的黑色小石头。

也不知燕子京何时把它藏起来的。要是他不藏,那帮人说不定也拿回去了……

燕子京曾说此物能当药。端午握住石头,出门又回头,只见燕子京自己挣起来,跌跌撞撞到了炕边,一头栽倒在铺盖里。

下了楼,端午学着燕子京平日里半睁半闭眼的样子,绕过了尸体。

她发觉:原来,有时人看得模糊点,再恐怖凄惨的景象,也能把自己骗过场了。

她在伙房里忙了半个时辰,出了身汗。也许是曾恐惧到极点,她已不那么怕了。

她低头端热水,走到大厅,冷不防瞅见一个人正坐桌旁。

她“啊”一声,差点没把热水波了。

定睛看,坐着那个不是死人还魂,而是燕子京。

“你不能在那里躺着等我?”她埋怨。

燕子京神游一般,糊里糊涂,等她走近了,他才直着眼说:“怕你跑。”

“我跑去哪里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爷,您临终那么惦记我这个货物,我还能跑吗?对不起,这……这满屋子的人,我还没工夫清。你不嫌,赶快吃药吧。”

燕子京颤手拿碗,吃了半包药粉。他停了一阵,似在犹豫,又仰脖子,把剩下半包也都吃了。

他咳嗽了一阵,像是呛到。也坐不住了,只得趴桌上。

端午用拳头使劲替他砸砸背,而后连扶带拖,哄他上楼。

燕子京步子沉重,端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回炕。

她气得骂:“你刚怎么下来的呀?”

燕子京没答。看来那药粉真有点效力,他睡着了。

端午给他盖好毡子,才弄出点厨房里搜罗来的碎羊肉,咀嚼着下咽。

她方才在厨房内费时多,除了磨石头,还磨了不少胡椒面,全藏在荷包内。

午后,起了西北风。黑风呼啸扫过戈壁,像是哭泣的声音。

端午不知燕子京何时复原。她用麻布遮住口鼻,在客栈四周转悠了一遍。

箱笼牲口什么,都被一扫而光了,不过那辆棚车,虽没了马,却留下了。

房顶,可以了望远方。她站了半天,却连只兔子都没瞧见。

端午寻思着:不能让尸体们那样歪七歪八横着。人死,也要有个样。

她把所有屋子翻了一遍,找出几十条毡子来。

她憋足一口气,把所有尸体都平放在地上,再用毡子裹了每个人头面。

她特为把那四个女奴拖到了一间房内,并排放着。

那些尸体俱为惨死。而端午毕竟是个孩子。

她干一会儿活,便哭一会儿。哭一会儿,擦了泪接着干。

这两个时辰“运尸”,本是她自找的麻烦。

但她也一并记在蓝眼睛和小松鼠帐上,恨他们恨到刻骨铭心。

厨房边上有口井。西域干旱,端午踩了半天,才打上来一桶水。

井水冰凉,正好给病人用来退烧。

她在厨房里挑了两三把刀,藏在身上。还把一个吊肉尖钩取下来,当簪子插在浓密的发髻里。

忙完这一切,天都快黑了。嗅到血腥气的秃鹫,在驿站周围盘旋。

端午决心不给驿站外火把点火。她反锁上门,在入口处,楼梯角,凡是人能行路的通道,摆上大大小小的锅碗瓢盆。这样,即便有老鼠经过,端午也能听到动静。

她抱着一锅萝卜,跑到了楼上。

点上油灯,见燕子京正熟睡。他睡着时,看上去不凶恶,也不怪癖,倒有点像孩子。

她曾听仆役说起燕子京属羊,掐指算算他才二十岁。端午从前看他,怎么都觉得他不止。但今晚端详,他也就是那岁数。她不懂:燕子京在繁华的大都吃喝玩乐,做什么生意不能赚呢?他非要跑关外,来西域,做人贩子,惹匪帮!自作孽……然而,她现在并不希望他不可活。在这个豺狼虎豹横行的地方,别人也未必比燕子京好。

她最讨厌欠人。这几天索性还清了欠他的,以后他便不能再说嘴。

她大着胆子,碰了下燕子京额头,还是烧得滚烫的。

她绞了把井水手巾,放他头上。燕子京嗯了一声,像极其痛苦。

端午想:那药粉好像也没什么神奇。寻常发烧,吃副煎药都能退些热呢。

她要照顾病人,没地方睡,就把那裘皮,铺地上当床。

她感到身下裘皮里有些零碎,摸了摸,还真有。她取出小刀,偷偷在里子上划了一道,暗暗好笑,原来那裘衣里面,缀缝着十几根黄金链子。如此推测,燕子京行李里边,还有一些他素日就藏好的财物。应了一句话:瘦死骆驼比马大。燕子京无论如何悲惨,都不至于上街讨饭去。

她睡了一会儿,总不能入眠。月黑风高,虽然屋子里还有个活人,但她不踏实。

她又爬起来,看看燕子京。他的嘴唇烧出两个泡来,那滚烫的红色,从脸部到头颈,连手都烫得惊人。端午心惊,若这样下去,他过不了今夜的。

以前,腊腊也发了一次高烧,烧了三天三夜。端午每夜都用凉水擦她的身子……

可是,腊腊是个女孩,燕子京是个男人。而且,燕子京……还是个不让端午喜欢的男人……

端午咧了咧嘴,眼珠子转转,想:还好我不喜欢。若是喜欢,倒是不好意思了。

那燕子京从南海到如今,不管多么热,总是穿戴整齐,袖口不透一丝风,连手腕都不曾露出来的,大概也是怕臊放不开的主。不过,他烧成这样子,一定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赶紧替他擦下吧,大不了把灯熄了,让月光替这位爷遮羞好了。

她灭了灯,在冰蓝月影下,绞干了手巾。她解开燕子京衣扣,褪到腰间,就要替他擦身。

她拿了手巾,方低头,不禁“诶”了声,那手巾落在炕上。

端午吃惊之下,重新端详燕子京的脸,那吃惊就更深了一层。

她在迷惑中,不由自主点亮了油灯,再细细看了看燕子京的身体,她长长叹息,惊讶万分。

不管她多么不喜欢他,她也不得不承认,燕子京人物俊秀。

即便在病中,他俊美的轮廓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然而,今夜她发现了一个秘密。

其实,燕子京并不美。衣服遮蔽下的他,却是千疮百孔,就像开裂的瓷片。

端午从没有见过于有个人的身体,拥有他那么多疤痕,深深浅浅,大小不同。从手臂到胸膛,腹部到后腰,都布满了那与他那张脸庞截然不同的伤疤。那张脸有多么漂亮,这个躯体就有多么丑陋。难怪……别人夏日半臂轻衫,他却是……

这么多疤痕,怎么弄出来的?燕子京出身富商,怎么可能比那些最受折磨的奴隶,有更多的疤痕?一个曾遭遇到那种痛苦的人,为何还能继续到西域这种严苛的地方来冒险呢?

端午责怪自己发呆,她匆忙替他擦身。眼光却被他腰带上绣的一朵红兰吸引住了。这是一朵小小的精致的红兰,正如燕子京一路携带,穿越沙漠,直到山谷,才抛下悬崖的红兰。

兰,是燕子京所爱的花,也应是他喜欢的女人。

她忽然觉得燕子京有点可怜。他曾经历过疼,却还要对别人加诸奴役。他那样爱一个人,却不能爱惜世间其他人。还不可怜吗?

端午不能容忍自己继续可怜燕子京。她替他擦完了,小心替他穿戴好。

他的体温依然是极高的,端午甚至怀疑:那强盗是不是留下了一种毒药,来欺骗燕子京呢?

她胡思乱想,支着胳膊在炕边。

燕子京先是高烧,而后浑身痉挛,连脉搏都微弱了。端午想尽办法,都不能奏效。她太阳穴刺痛,全靠胸间那和田玉菩萨定心。她忽想到:玉最清凉,能吸燥热。虽然尉迟公子所赠的护身符很小,但未必就不能解燕子京的病。

她将玉放到手心,用井水浸洗。再捏在两指尖,顺着人体经脉,在燕子京皮肤上推过。

每推几次,玉就变热了,端午拿去再洗,而后再推。

久而久之,她手都划酸了,燕子京才发出一声隐约叹息。

他眼皮微动,端午以为他要醒了,他却说:“娘,地窖真冷……把我耳朵都快冻下来了……我也知道做生意不容易……没事没事……呵呵……”

燕子京还笑,像是少年对母亲撒娇,又像是内心快活。

端午知道,人病极了,就会做梦,说胡话。

燕子京每隔一会儿,就说几句,端午有时能听懂,有时候听不懂。

天快亮时,燕子京连续不断的呻吟,才说了一句:“……兰姐姐……你为何不等我呢……我哪有一时一刻忘了你……你……你……”

他语调极其婉转,嗓音逐渐微弱,终于说不下去了。

瞬间,端午真想逃开这个屋子,因为她觉得无意中,她居然窥见了别人的心思。

第二日,晴。燕子京总算退了些烧,但一直没睁眼,也不再说梦话。

端午想喂他些水和萝卜,但他都不张嘴。端午气道:“不吃算啦,只要能活过来就是了!”

燕子京动也不动。端午袖手。她惦记大道上动静,便决定出去转转。

大道上还是没有人踪。端午想:他们在驿站内,晚上白天也许有些人经过,但不想住宿,也不便停下呢?还是放个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提醒人们吧

总不见得抬着尸体出来,对了……不是有个棚车,还有轱辘能转的。

她跑到驿站里,把那空棚车推到路上。棚车不很重,但对端午,却是不易。

她拍着发红手掌,心想再下去,只有火烧驿站,才能提醒远方了。

她回房。燕子京斜躺着,眼已睁开了。

他肃然吩咐:“去,烧点热水来!”

端午闻他嘴里,有股萝卜的味道。他果然好多了。

她“嗯”着,光是掸掸脚上的灰尘。

燕子京斜睨她一眼,把炕边黑貂裘,拉到背后当枕头。

端午想:这才刚好一点,又端“主人”架子了?今晚上别再发成那样,我可不想再一宿不睡。

燕子京也不管她,又沉沉睡去。

端午虽然不是乌鸦,但每每不幸严重。到了晚上,燕子京又发起了高烧,人事不省。

端午职能和昨晚上一样,靠在炕边注意他的病况。

灯油燃尽,燕子京和她,就像被抛弃在一条被遗忘船上的人。

燕子京呻吟一声,端午正要再点灯,看他怎么样。

这时,楼下“咣当”一声,像是一个锅倒了。紧接着,又有几个碗叮当。

是有人!有人进了驿站。

端午如惊弓之鸟,她顾不得燕子京,拔出刀。

高烧中的燕子京,忽拉住了她手。黑暗中,他摇摇头。

不出去,就能躲得过去?端午决然抽开他脱力的手。

她溜到走廊中,还未发声。楼下那人,率先亮了个火折子,仰头笑道:“在这儿?”

端午笑了几声:“是在这儿。怎么样?尽管上来啊!”

她看清了来者。好多好多年以后,大概她还会记得这个人。

终序回:花之梦醒

深夜来客,是个矮胖老头儿。他顶着肥硕滚圆的脑袋。厚重眼睑下,长着对王八小眼。最奇特是他那件袍子,缀满了大小不同,或鼓或瘪的口袋。他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提着杆秤,神态古怪而执拗,活像个老不死的巫师。

端午喊他“上来”,是存心壮自己的胆。她悄悄打开荷包,里面装满了她备好的胡椒粉。

老头听了,嘿嘿笑道:“等会儿吧!”

他弯下腰,照地上一排排尸体。还不时抬起杆秤,用秤砣敲敲死人们脑壳,每听到“笃笃”之声,他便咂舌摇头:“啧啧,死了!真死了!”

昏暗的厅堂里多了条牛犊般黑影,还有双闪着莹莹绿光眼睛。是一条巨大的狼犬尾随着老头。那狼犬嗅着死者们的身体,拖出舌头,发出“呜呜”悲鸣。

暗夜面对满客栈的尸体,他居然能面不改色?老头带犬破门而入,单只是想用秤砣敲死人脑袋瓜玩儿?端午清了清嗓子,撑着笑脸:“喂,别光顾着看死人呐,这儿有我个大活人,不看?”

老头又用火折子照她,没好气说:“不是说:我等会儿才来看吗?鲁鲁,你先上去!”

话音刚落,狼犬就窜上楼梯,“汪汪”嚎叫,直扑向端午。

端午来不及躲闪,她握住尖刀,运足气力,冲着狼犬“汪汪”吼叫两声,比它还响亮。

狼犬顿收了步子,围着她嗅了又嗅,欢悦地“吠”了两声。

端午把尖刀藏入袖中,拍了两下狗头。狼犬卖乖似舔了舔她手指,“阿呜”一声,狗毛倒竖,跳下楼去。端午想起自己满手指粘了胡椒面,不由哈哈一笑。

那老头不忿道:“小妖女,你为何要害鲁鲁?”

端午吐了口唾沫:“哼!我认识鸟 个鲁鲁?我还没问你,你倒来问我。你为什么半夜跑驿站来?为什么用秤砣去敲人头!我端午在南海仙山老祖门下学了七八年道,就是要跑到昆仑山来抓邪魔扬名的!”她说得煞有介事,自己都差点当真。

老头大概是不信。他拉了把椅子,翘着二郎腿说:“难为你十四五岁就能编瞎话来!我是谁?我是个蒙古大夫,本名阿台。西域蒙古大夫,属我是第一。你以为我半夜爱跑到这看一大堆死人?既然人死了,要我们大夫做什么?叫上你师傅神仙老祖都没辙!可我这条狗鲁鲁,生下来就是条义犬。它只要闻到病人的气味,就拼命往病人身边跑。今夜是它非要钻进这座驿站,结果没找到病人,却碰到你这么个小妖女!匪帮把这些人全杀了吧?为何剩下你留这里等救兵?我看你身体好着呢,不用我来救。你得罪了鲁鲁,我也不会救你!”

端午眼珠子转得飞快,道:“好一个蒙古大夫,好一条义犬!你们连这的病人是谁都弄不清楚,我是不能指望什么了。我听说蒙古大夫都是骗子,真是耳闻不如眼见。”

蒙古大夫呵呵一笑,小眼睛眯成糊涂仙。他从一个口袋里蘸点东西,往狗嘴里一抹,鲁鲁顿时住了呜呜。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点粉末,朝手边灯台一扬,屋中登时光明。

“病人不是你,你是为了另外一个人,才留在这里吧?”阿台打量端午:“我看,你这丫头一向不爱生病,不过最近一年,过得不顺遂极了。身上伤疤才好,便忘了疼。你好象吃了王母池那延年益寿的小白花,所以被熏过毒雾,留在死人堆里,还能如此活蹦乱跳!我说对了吗?”

端午闭眼:蒙古大夫真邪门。

他要动手,早就该动手了。也许真不是个恶人?燕子京的病,能不能让这个老头来试试?

她噘起嘴:“哼!大夫的本事是治病,不是算命!你若是能救好屋子里的人,我就服了你。”

阿台说:“服了不算。你要喊我爷爷,还要给我磕五个大响头!承认蒙古大夫本领高!”

端午歪嘴一笑:“好啊好啊!” 她心想:就算我答应,事成之后,难道不许我赖掉啊?

阿台缓缓上楼,狼犬摇尾跟着。端午手握着刀柄不放手。

阿台到她身边,端详了她一会儿,问:“屋里人是谁?”

“我主人。”

“女主人?”

“是位爷。”

“唔,像我这样老?”

端午答:“二十岁。”

阿台吐了一句:“嗯,你主人确实有病。”

端午一愣,阿台解释:“有一颗未钻孔的珍珠放边上,他都不愿碰,继续让女奴当黄花处女。还不是有病?你这爷,病得不轻啊。”

端午气急,这是什么话?

阿台率自进屋。端午借着身躯玲珑,从老头儿胳肢窝下钻过,抢了个先通报:“爷,来个大夫!让他给你瞧瞧。”她抽出把长刀,在老头儿背后无声比划,希望燕子京会意。

燕子京不动。炕边阿台后退一步:“喔?燕子,是你?”

燕子京受惊,蓦然睁眼,说:“喔,是你这位蒙古大夫。”

他松开了腰间那只拳头。端午这才知道,燕子京和阿台认识。

不料那阿台气呼呼的,活像是被燕子京欠了几十年的债。

他也不替燕子京看病,反而指着他的鼻梁骂道:“怪不得我这几天老听乌鸦叫,又碰上你个小瘟神。上次我花了多少药材,才把你救活成个人样。你答应我说:往后回到大都,好好过日子,再也不来西域了。可是才三年,你又跑来了!你以为寻仇就那么容易啊?你白白搭上了这几十条人命,还病成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想要浪费我多少药材?”

燕子京吃力翻了身,背对阿台。

端午想:三年前是这蒙古大夫,救了燕子京?他医术也不咋的高明,留下那许多疤痕……

老头儿喋喋不休:“你别以为所有的蒙古大夫,都肯陪命又赔钱。除非你先把上次欠我的药材金还清,不然我是不会再给你治病的……”

端午斜眼瞅他那杆秤,想这种时候还能讨价还价?

燕子京只剩下一件貂裘,十几条金链子,一条银子做的暗器,还有——她……

燕子京等老头骂完了,才说了几个字:“你……爱救不救!”

老头儿暴跳如雷,瞪着端午。端午阴森森咧嘴笑:“爷自己还不急,管我什么事?他死了,我早日恢复自由身。大夫既然见多识广,该知道爷牛脾气,迟早是要回来。事到如今,说啥都是马后炮。你没本事救他,算了。何必婆婆妈妈怪个没完,让我耳朵都生茧。”

阿台指天:“谁说我没本事?”

端午被胡椒粉辣出个喷嚏,坐地上道:“我说的。不然,你早就救了!”

阿台跑出屋子,留下狼犬围着燕子京晃头,嗡嗡哼气。

端午没动,阿台又跑回来,说:“我救给你看看!”

端午笑道:“我看着呢!”

阿台从一个口袋拈出些金色粉末,涂在燕子京的脖子上,察看了片刻,说了声“奇怪”。他又在秤砣上抹了点红色粉末,放在燕子京的额头上,道了声“呀”。

好一会儿,他再从口袋里弄出个泥丸,在手臂上搓了。等那泥丸化成了粘糊糊的膏体,他才涂在燕子京太阳穴上。端午看得直发楞。天底下有这种大夫?他要是把燕子京治死了,也不能怪到自己头上吧?

阿台把她拉出房门,问她:“你们这十天到过什么地方?”

端午如实回答,只省略了小松鼠和蓝眼睛。阿台沉吟道:“沙漠……尉迟家……琥珀滩……山路……嗳,他这病起得真怪!前些年西域这一片,有不少贵人富商都莫名其妙起了这种病,七八天便急死。但近几年这病就绝迹了。怎么偏他那么不走运?”端午耸肩。

“他病后是不是吃过一种黑色石头磨成的粉?你们……怎么会有这种石头?”

端午说:“怎么来的……爷是个大豪商,这东西怎么来的,要问他。”

阿台盯着她眼睛:“是吗?昆仑山内,只有一个地方的人,才能得到这东西。你们一定见过他们。我救人,要听实话。”

端午无奈,便把小松鼠,蓝眼睛那段也告诉了阿台。

她说完,狠狠道:“楼下人定然是他们杀的。”

阿台自言自语咕哝道:“他哪有这闲工夫?”

端午说:“怎么不是?我怀疑他给燕子京的黑石头是毒药。”

阿台摇头:“这不是毒药,是良药。但服用过多,虽能解病,却有毒性。燕子京吃了多少?”

“一块。”

“一块?”阿台匆忙进屋,对病人大喊大叫:“你发昏了?这东西岂能吃一块?你急也不能急成这样吧?当年,我那些用在你身上的药材啊……算算,算算,要多少钱?”

燕子京费力听,半晌,他动了动唇,倔强答:“我不吃完……怎知吃多?”

连端午都哭笑不得。她连忙圆场说:“爷,别怪我说你,人吃多了要认错。爷爷,你好人做到底。这次要是不救,上次也白搭了不是?死个燕子京事小,坏了蒙古大夫们名声事大!”

阿台犹豫,鲁鲁舔着燕子京手,呜呜不停。端午那双大眼睛,不停眨着。

老头儿从口袋挖出把沙,朝地上一洒。端午伸手,接住不少。阿台叹气说:“沙子没全落地,是天意。要救他,我们只有到个遥远的地方去。但是……我必须蒙上你们的眼睛。若让你知道如何进去,恐怕你就再也出不来了。”

端午好奇:“什么地方呀?”

阿台用秤杆戳了她发辫:“鬼丫头,我为啥要告诉你?”

端午故意抿嘴:“不说我也知道。”

“咦,你一个外乡人,怎会知道?”

端午想那小松鼠是个走四方的主儿,随口胡说:“是那坏蛋小松鼠受伤时候,跟我说的呀。”

阿台小眼发亮,好好端详她几番,问:“对了,你到底几岁了?”

“十五。”

阿台凑近她,耳语道:“你和燕子京……?你不想当他奴隶吧,你可有别的投奔处?”

端午一脸苦相:“我也是没法子,想还他个人情。是人,谁喜欢当奴隶啊?我本来想随燕子京去诺敏王子府见识,然后再投奔个贵人做点小工。如今什么都给毁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说得苦涩,那哀戚神情,一半是做出来的。

她就算再苦,也不至于倒挂着脸,给自己再添晦气。

她说到这里,恳求说:“爷病重,素日他也不爱睁眼。我呢,是个大活人,蒙着眼岂不是闷死?神医爷爷,让我坐在你边上,听你说些前辈事,我也好跟你班门弄斧,卖弄卖弄我在南海卖珍珠那些事儿。”

阿台笑:“你叫什么?”

“端午。”

“端午,好名字。你喜欢读诗吗?喜欢听故事吗?”

端午摇头,想饭都没吃,谁爱读诗?不过她倒是很喜欢听故事。因为说得是别人,自己省力。

阿台又笑了笑,道:“说不定你以后会喜欢诗。运气若好,你也能常听到故事!”

说完,他扛起昏睡的燕子京。带着鲁鲁端午,出了驿站门。

旷野上的星星,好像一伸手就可抓到。端午回头望,阿台说:“别看了,自有人收拾。这还是第一次有匪帮敢洗劫官道上的驿站,此事太大,完不了呢!”

他用那秤砣打秤杆。驿站边,跑出来八条和鲁鲁一般大狼犬,同拉着个雪橇一般的篷子。

老头儿把燕子京放入篷里毛毡,对端午说:“你也窝在边上。”

端午看那篷颇窄,让自个儿窝边上?还不如说成让她窝燕子京身上呢。

她摆手:“不,爷病着,身子骨弱,我怕把他压坏。我坐爷爷你边上吧。”

阿台大笑,由她坐在他边上。鲁鲁飞跑,八条大狗跟着它,朝着昆山跑去。

端午和阿台聊了不少,才问:“爷爷,你怎遇到燕子京的?”

阿台明知燕子京没醒,还是压低声:“三年前,是鲁鲁和一个人,在附近山崖下发现了他。那人把他背到我这里。好像燕子带着新婚妻子,遇到了一伙匪帮。他妻子不从匪徒,跳崖死了。匪徒们不仅抢夺了他财物,还把他带到匪窟去折磨了好多天。大概以为他彻底废了,便把他丢在悬崖下,没成想遇到了我们……我花了三个月治好他的伤,却治不好他的人。他成天痴傻痴傻的……我便劝他离开西域,譬如重生,以后别再来。昆仑山匪帮厉害,各匪各样子,如何杀得完?他说,在西域唯一的熟人,就是和田城主尉迟无意。等他差不多能下地,我便把他送到尉迟府门前,直接走了……”

“爷爷没见尉迟公子?”

“我是个蒙古大夫,和尉迟那样贵人不会合得来。”阿台爽朗笑道:“我倒是想问尉迟讨几个药钱,但是鲁鲁可喜欢燕子了。我想,算了,就当作给这条狗的小兄弟治病吧。”

端午想笑,没笑出来。蒙古大夫不错,鲁鲁也不错,燕子京呢……

她回头瞅燕子京,他安静躺在毛毡里,咋看上去像个瓷人儿。

天亮了,斑鸠和羚羊在林间出没,昆仑山仿佛蓝天下的镜子碉堡,雪光泛紫。

因裹着燕子京那件貂皮衣,端午一点都不冷。她捧着酒囊,不时递酒给老头儿喝。

她觉得蒙眼不蒙眼一样,因为她没法记得自己绕了多少弯,过了多少道

风景好像在重复,但又不断变化。让她从多话到呵欠,迎来了困顿的夜晚。不知什么时候,她靠着老头儿睡着了。她记得阿台给她鼻上抹了点清凉药膏,还把她也放到了篷子里。她好像说了些什么,但只有风声和狗吠声作答。

她醒来,坐在一间大屋子里。屋子燃着温馨的烛火,地上铺设着柔白羊皮。

十几个老人面对着她,他们清一色白胡子,黑色缠头。

端午第一个念头是:蒙古大夫和燕子京呢?莫非他们已经到了那个地方?

“不用担心,是阿台把你带到这里,你们带来的病人会康复的。”一位老人说。

他的声音充满威严,但并不令人生畏。烛火下,老人们全目光温和。

端午站起来,对老人们深深鞠躬:“谢谢。我除了真心,没什么可以感谢众位的。”

老人们问:“那病人,不是你主人吗?你为他感谢我们?要知道他好以后,你又会成奴隶。”

端午转着眼珠说:“他现在是我的主人,不会永远是我的主人。他曾救过我,我不能欠他……”

她把自己从珍珠海到昆仑山,一路上的遭遇大致说了遍,老者们纷纷轻叹。

那位先开口的老人道:“主指引你来到了这个地方。我们这儿没有奴隶。”

端午不怎么信神。出于礼貌,她还是高兴说:“是啊,感谢主。没有奴隶,那就像我在海市蜃楼里见过的真境花园。我希望我主人康复后,不再执迷不悟,而我也不能再当他的奴隶,我想靠自己来积攒些金钱,能有一天回到南海去寻找我娘。”

老人们点头,问了她不少问题。端午在交易屋练就伶牙俐齿,因此对答如流。

她的脸蛋洋溢着青春的美,而灵动的眸子,更为她增添了姣妍的活力。

两个胖嘟嘟的儿童跑来,拉住了端午袖子。

一个说:“姐姐是我的。”

另一个说:“姐姐是我的。”

端午看那两个孩子,实在可爱,忍不住笑出声。奴隶中,是没有那样肥胖而无忧无虑的孩童的。她弯腰拉着他俩手,说:“我是你们俩的姐姐。”

孩子们拉着她跑。端午措不及防,恐停下伤到孩子们,只能跑到另一间屋子。

屋子里,燃着更多的蜡烛。一座座纱幕如屏风般,把人隔开。

孩子们引端午入了一层纱。她坐下,一个孩子给她朵花,一个孩子在她脚下放了个碗。

“这是做什么呀?”端午问,孩子们只是笑。

端午左顾右盼,身旁纱幕里,均坐着妙龄女郎。与她不同,她们都着盛装,以白绢遮脸,蒙着口鼻和发髻。一个个,眼神羞涩,喜上眉梢。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端午纳闷。别人都安静,她也不好坏了规矩。

一阵脚步,刚才屋子中那十几位老者鱼贯而入。他们虽然上了年纪,但走路均风度飘逸,有智者之态。

每个老者经过坐等着的女孩,都会在某个姑娘脚下的碗里,丢颗石子。

第一个把石子投给端午的老者说:“出身微贱的女孩,不会有傲慢之气。”

另一个老人经过端午,说:“她不是绝代佳人,但漂亮得恰如其分。”石子,落到她碗中。

端午碗里,有了八颗石子。她迫切想知道,是有什么好事呢?

最后一个老人经过端午,语调滑稽,他说:“她勇敢而俏皮,她喜欢听故事。”

端午听出是蒙古大夫,她惊喜低声:“爷爷,爷爷,是我。”

老头儿笑道:“不是你,还有谁?”他丢下石子,扬长而去。

端午踯躅之间,到了厅堂中间,她觉得人们的眼睛都在望着她。

佛手柑和茉莉花的香气,令她有种幸福眩晕。有位面容慈祥的老妇人走到她面前,捧给她一碗清,温柔说:“远道而来的姑娘,你是我们的女儿。喝了这碗甜水,真正的幸福就会从天而降。”

那两个孩童拉着端午的裙裾,踮脚说:“姐姐,喝吧,喝吧。”

端午为这地方的盛情而感动。可惜是黑夜,她不能充分领略到此地之美。

她潇洒地饮尽,水很甜,她的笑容,比蜜糖还甜。她被孩子们和妇人簇拥到雪白的帐子里,有人递给她一束蔷薇。她抱着花,梦乡也充满了甜丝丝的香气……

淡青色早晨叩开窗扉,山雀在窗台上柔声歌唱,端午从蔷薇梦里醒来。

她长长出气,这不是梦。她正躺在一个没有奴隶的地方,躺在此生最舒坦的床上。

她枕在温热的手臂上,浑身如初生婴孩一样,光 裸而轻松。

她闻了闻指缝蔷薇香,舔舔犹留甘甜的唇。满头长发披散开来,她把乌丝从眼前拨开。

真想睡下去,睡下去……她忽然“啊”了一声,这下,她完全惊醒了。

她望着自己两手,浑身颤抖。因为,她愕然发觉,她枕着的,是另一个人的手臂!

她转过身,不禁惊呆。

映入她眼帘的,是珍珠色皮肤,同样光 裸的胸膛,柔韧的细腰,宽宽的肩膀……

那是一个熟睡中的美少年。

如果加百利天使来到人间,一定会用这位少年的肉体,来安放他那毫无污秽的灵魂。

他那圣洁无瑕的美,像是昆仑山巅一点积雪,似融而非融。

而此时此刻,这人间的天使,正罪过地环抱着端午,和她一起睡在被子里。

她能听到他心跳,闻到那如兰气息。她缩回本安放在他腿上的光脚丫,疑惑到无法思考。

端午瞪着他的鼻子,她是认识他的。在哪里呢?

风吹开了窗,杏花染着雨水,在袒 露的少男少女面前,晶莹欲滴。

一阵歌声,仿佛从云端飘来。

“这是一个最美好的地方,

这是一段最美好的时光,

这属于一个美好的名字,

这是叶中雪的古丽思丹。”

叶中雪?这真是古丽思丹——海市蜃楼里的真境花园?

端午想起来他是谁了。叶中雪,他便是叶中雪!

她猛然一动,少年长眉微挑。他和她,鼻尖几乎是对着鼻尖。

他凝视着她。那是一双蔚蓝色的眸子,碧波荡漾,晴空万里。

从这瞬间开始,端午陷入了昆仑山匪帮,从此万劫不复。

(序篇即前传完结。谢谢观赏。)

以下是作者2月2日的公告:

可是,经过内忧外困的1月份,我感到我确实没办法没精力同时填好填认真两个坑。

《小人通天》,连载已一年,行文过60% 。不可能舍弃。权衡后,我想先专心完结那坑。

昆山玉,连载一月,序传才完毕。而此文正传,看来是需要作者全神贯注且花大力气的。

老人言:宁断一腕,不伤两手。文章不可能尽如人意,但作者还是尽量要保证质量。

与其让大家遥遥无期等在坑里,或用极缓慢更新“凌迟”大家热情,我宁愿标注前传完结。

这个决定,我前后共想了十天。今天趁早说出来,我心也终于宽了。

不错,作者是故事的主宰。而每个人,都是其生活的主宰。

人们写故事,看故事,归根结底应是为了让生活更有意思,更美好。

在此,向所有的朋友致谢,鞠躬。

春节快到了,咱们都安心过年吧。祝愿大家来年前程似锦,阖家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