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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3)

回到家,宁玉便拉着小米要去镇上流产。小米坚决不去,捂着肚子像一个历经十世贫困的穷鬼捂着口袋里的一块金子。但宁玉的态度对他更坚决,最后找出一把刀子,声言如果小米不去就杀了她然后自杀。小米这回害怕了,说:“去,去,你快把刀子收起来!”待刀子不在眼前晃了,小米眼泪汪汪地道:“玉,俺真想养个孩子。”宁玉说:“我也想呀。但不是我的不能要!”小米说:“你那个样子还有指望?”宁玉说:“还有!我听说大城市的医院能有办法,叫试管婴儿。就是把我的精你的卵取出来,放在试管里结合,然后再安到你的肚子里。”小米问:“你的东西还有吗?”宁玉便将裤子退下,托起那一对睾丸说:“你看你看,两大包呢!”小米看他睾丸的同时也又看见了那半截丑物,心里一阵阵恶心,随即更加强烈怀念宁二歪嘴的完整。但她不敢说不去,就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几天后,小米便由宁玉带着去镇上做人工流产手术。到那里大夫认为是计划外怀孕,一检查原来小米从未生育过便甚感奇怪,小米只好流着泪如实以告。大夫说:“噢,他想自力更生呀?”小米便问了试管婴儿的事,大夫说:“行是行,是要花好多钱呢。”

做完手术回家,小米就向宁玉讲钱的事。宁玉说:“好办,我叫台湾寄一些过来。”

宁玉说的台湾是现在台湾的宁金。两年前鼓岭有个从台湾回来探家的,宁玉便打听他那异母哥哥宁金的下落。那人说知道,他们在同乡联谊会上见过面,他早已从军队退役,眼下住在台北市。他的妻子去台湾二年后就死去,留下的两个儿子一个经商一个教书都很达。宁玉便写了一封信让那人捎回去,宁金很快回了信,并寄来三千多块钱,表示对他这天各一方的弟弟的慰问。之后,兄弟间书信不断,逢年过节宁金都要寄来一点钱。宁玉见这几年从台湾回来探亲的很多,写信让宁金也回来一趟,但宁玉没答应,在信上说:“回想当年人事,依旧心悸不止,虽然乡思日重身却难归,只能客死台湾作个北望鬼了!”这话让宁玉泪流不止。

宁玉写了信过去,很快有一万多元自台湾寄来。这时小米身体已经恢复月经又正常出现,宁玉便带着钱和妻子去了上海。到医院就诊时宁玉说了自己的情况,亮出自己的残物,医生都深表同情。一个有文学细胞的女大夫还说一定要让这个极左年代造成的悲剧出现一个圆满的续集。宁玉泪流满面地说:“只要能有圆满的续集,你们把我两个蛋黄子全割下来都行!”女大夫说:“不用不用,我们有办法取出你的精子来。”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经过医院再三取样检查,续集没法续了──宁玉那积攒了多年的两大包全是死精!

宁玉离开上海的时候弓腰驼背仿佛一下子成了老头,连小米都对他这模样感到心酸。到家后他一连在床上躺了两三天,又重现了当年身为光棍时躺在大脚家小西屋里的情景。小米见做了饭他也不吃,只好坐在床边一言不地陪他。是,她又听见了东山上的炮声,这声音把她的身体又轰得春意盎然流水潺潺。当宁玉终于从床上爬起来又到村前集市上看车的那天上午,小米又挎着猪草篮子去了东山。循着隆隆的炮声,她再度找到宁二歪嘴,以加倍的疯狂和他滚在已经有了积雪的山沟里……但在小米回家的半路上,宁玉截住了她。宁玉到她跟前什么也不说,只让她脱下裤子看。小米当然不能脱,于是身上的皮肉便立马有了与刚才截然相反的感受。宁玉一边揍她一边问:“还敢不?还敢不?浪x你说!”小米只好说:“不敢了,再不敢了。”宁玉这才气喘咻咻地收住拳脚。

接着就是过年。过年时东山上没有了炮声,小米也就老实老实地在家里呆着,像个正经妇人一样忙这忙那。但一过了年,东山上响起炮声,小米又管不住自己了,又跑到那里去找宁二歪嘴。这行为让宁玉抓住几次,宁玉仍不宽容且变本加厉整治小米,经常通宵不睡,对她打一阵骂一阵,弄得她死去活来。小米这时不再软弱学会了反抗,对宁玉又抓又挠,一边抓挠一边骂:“你个地主羔子不得好死!你留不下种你还不叫我找别人!我当初找了你,真是瞎了眼呀!”这么折腾一夜,早晨看看两人脸上身上都挂满了彩。小米以不出门,宁玉却必须在逢集的时候看车。见他那一脸的伤痕,许多人开玩笑:“哟,刚从波黑战场下来?”宁玉望着集市上攒动的大片人头,看着妇女手中牵着的那些蹦蹦跳跳的孩子,抬头望着天空心在滴血:老天爷,你怎么对我这么狠呢?嗯?我日你亲娘!……

但小米还是经常偷偷去东山。宁玉觉得光用硬办法也不行,便想起当年那段小米看到一大笔钱稳了心的旧事,现在他又拿着一张张的存折试图说服小米:“小米你说过,人一辈子不能样样都得着,得一样两样也就足了。你看咱有这么多钱,想吃好的就吃,想穿好的就穿,咱别再想三想四的了。”不料现在的小米却对这一套嗤之以鼻:“算了吧算了吧,俺就是图你两个臭x日的钱才毁了一辈子的!”写在脸上的满是决绝。

宁玉咬牙切齿五内如焚。这天他又觉小米去了东山,便在晚上将小米扒光绑在板凳上,找出针和麻绳儿,在小米的阴门上施出了笨拙的裁缝手艺。一针扎下后,白线进去红线出来,小米的痛苦尖叫声顶破屋顶在黑黑的夜空中久久回荡……

一股买城镇户口的风忽然在沂东县刮了起来。这是县政府正式文颁布的政策,七千一个,谁买都行。这仿佛是有一把大手把全县几十万农民的心系子扯了一扯,搞得人人心旌摇动。城镇户口,农村户口,自从五十年代起中国人就被人为地划分了这么两类。这是楚河汉界,是王母娘娘用玉簪划出的天河,谁也不能随便逾越同时也无力随便逾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打地洞。城里人就是龙是凤,生下来就要吃大米白面安排工作;农村人就是老鼠,生下来就得吃糠咽菜土里刨食。既然是老鼠那么你就活该种地并且一年年地交“爱国粮”来供养那些不愿用眼夹一夹你的城里人,你不安心当老鼠那么你就要付出常人所不能付出的巨大努力。你带着一身殊死奋斗落下的伤疤终于换一个户口本挤进城市,城市人却指着你说:瞧,土老冒来了!……想不到如今日头从西边出了,那条鸿沟居然能用钱填平!老百姓兴奋了,许多人立即决定:买呀买呀!说啥咱也得尝尝当城里人的滋味!有钱的去银行提,无钱的找别人借,筹齐了便往县城飞跑。县公安局门庭若市,户籍科年久失修的门被挤成了碎木片。一个科室忙不过来,公安局决定除了留下几个人应付突案件,其他人全部集中起来卖户口。一张张表格出去,一把把票子收进来。点票子的人点得手腕子酸,并且觉得这些票子极脏,一边点一边吵吵着要保健费。表格的人不点票子也觉得遭了污染,声称保健费也要有他们的一份。公安局长请示县长,县长答复了这一要求,于是公安人员干得更加起劲了……

羊丫也将自己和女儿的户口买下了。她的“孙二娘饭店”一个冬春挣了一万多块钱,正好用来办这件事情。到城里交钱是她亲自去的,拿回那张盖了县公安局大印的表格,想想自己这些年费尽心机才干了个临时工却一直没有转正;想想因为小孩户口随娘的政策,自己的闺女燕子也一直是农村户口,在十里镇中心小学念书时一到填表就遭耻笑;想想这些年来因为户口问题孙立胜瞧不起她,动不动就冷嘲热讽,羊丫大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她这天晚上破例地没有营业,让男人做了一桌菜,一家三口自己吃喝起来。羊丫招呼女儿把酒杯高高举起,向丈夫说道:“孙立胜你听明白,从今天开始,俺娘儿俩跟你平起平坐了!”孙立胜点着头说:“是,平起平坐了,平起平坐了!”羊丫寻思了一会儿又说:“孙立胜,你说咱俩都是人养的,为啥生下来就有这七千块钱的差别呢?”孙立胜醉醺醺地道:“日他娘,谁知道这是咋回事?”羊丫想着想着眼里又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