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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3)

封运品说:“你想干啥?”

羊丫说:“你借我五万块钱,我到咱庄公路边上开个饭店。”

“五万?”封运品瞅着姑的脸直摇头。“那么多我怎能拿出来?”

羊丫说:“你能白给你小舅子那么多,我借都不行?”

封运品说:“那是哪码事呀?”

羊丫盯了片刻侄子的眼睛,起身把前几天拿给派出所长看过的两个酒瓶提来,说:“运品,这两个瓶子那天魏所长来看过,我说你喝了一瓶,让你酒鬼姑夫硬给灌醉了,实际上你喝了多少?”

封运品的脸立马黄了。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他提来的两瓶泰山特曲,他至多喝了三两,其余都让孙立胜灌到肚里去了。他不敢看他姑的眼睛,低下头想了想道:“姑,我借给你就是。”

得到了侄子的许诺,羊丫立马到天牛庙物色地面。在临村的那段公路上察看了两个来回,现村西北角上靠近拆车厂的一块地建饭店最好:一是显眼,能留得住来往车辆;二是能让拆车厂的一些酒宴定在这里。选定地方,他打听到种这块地的是大木,便去找他商量。哪知大木不同意,他爹老笼头也不同意,说把地给你用了俺咋办?羊丫说:“我给你们钱呀,用你一亩地,一年给你六百。”大木说:“俺不要。”羊丫以为他们嫌少,就把价格往前涨,不料涨到八百他们不干,涨到一千还是不干,羊丫只好走了。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大木跺着脚说:“就不让给你!你侄子成了阔佬,你再来挣大钱,想得怪美!”

羊丫回到路上再看,还是觉得饭店必须在大木的地里建。是遇上这么两条犟筋头怎么办?羊丫思忖了一番,决定找村支书封合作去。

封合作在家中带着几分吃惊接待了这位不速之客。望着羊丫那经过化妆风韵依然的一张脸,他更悔当年也更觉老婆那一身赘肉的丑陋。听明白了羊丫的意思,他一股豪气陡然生出,说:“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办成这件事情。”

送走羊丫,封合作便找大木叫他把地让出来。大木耿着脖子说:“俺不让,俺就想种那块地。”封合作说:“她给你钱呀!”大木说:“给钱也不让。”老笼头在一边开口道:“咳,别看着钱好,是有些事不是靠钱就能办成的。”接着他讲了个故事,说过去有一家人了财,想把宅子弄大一点,打算把邻居的宅子买下,是那一家虽穷却穷得有志气,就是不卖。财主家把价钱一涨再涨,最后提出拿元宝把他家的天井排满,人家还是不答应,那财主终于没能买成。

封合作听明白了故事里包含的意思,肚子里的火便噌噌地窜了起来。但他在脸上并没作出表现,只是微微一笑:“好,你们想学那有志气的就学吧,学出个样子来。”说完转身就走了。

看见村支书对他们无奈何,大木和他爹都得意洋洋。大木说:“地分到了户,各家刨一爪子吃一口,还用他党支部瞎罗罗?”老笼头也说:“公路边上就是都盖满了饭店,咱那块地也不让!”爷儿俩一高兴,祖传的大食量便更大了,一顿中午饭就吃去了好高一摞煎饼,把大木媳妇刘方莲气得嘴上能拴得住一头驴。

爷儿俩高兴得早了。他们说啥也想不到,就是他们偶尔表现出的英雄主义导致了天牛庙土地关系的又一次重大变化。

封合作是在村“两委”会上宣布他的构想的。他先讲道,天牛庙村在1981年实行大包干之后,又经过了1982年的小调整,留出了部分机动地随时补给新增的人口,总得看是合理的,是调动了群众的积极性的,所以这几年粮油一直增产,人均收入不断提高。但是,这种平均分配土地的办法也暴露出了问题,那就是把劳力都紧紧绑在那一小块土地上,束缚住了他们的手脚,使他们难以从事其他生产。拿咱们村来说,除了封运品的拆车厂,除了封运泽开饭店,也就是费金条几家做一点买卖了。现在外地好多地方实行“两田制”,把地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按人口平分作口粮田,一部分作承包田,目的就是叫土地向种田能手那里集中,增加农业产量,同时腾出更多的劳力搞养殖搞加工搞经营。上级大力提倡这种做法,咱们县就有许多村这么弄法。

村主任费小杆插言道:“不假,鼓岭今年就搞了,拿出三分之一的地卖高价,我看这法子不对头。”

封合作说:“什么?你觉得不对头?我还觉得太保守呢!”接着他就把他的盘子端了出来:“我看,咱们要搞就搞个干脆的。我想把全村土地统统收回,五十亩为一个承包单位招标,谁出得多就让谁种。”

我的设想让村两委成员都瞪大了眼睛。费小杆问:“你是说,承包不到的户就没有地种了?那怎么行!”其他人也都摇头表示反对。他们嘁嘁喳喳地算了一算,全村的地如果那么划片的话,也只能让四十来户包,那么要有绝大部分也就是近五百户要丧失土地生活无着。

封合作向他们讲道理:“这样看来是有些残酷。但是历史的前进总是要伴随着残酷的。在座的有几位上过中学,大家肯定记得英国历史上的“圈地运动”,长达二三百年呀,农民流离失所呀,是最后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世界上第一个资本主义国家的诞生!现在我们中国农民也太需要用外力驱赶一番啦!‘置于死地而后生’,你把土地给他剥夺了,看他们还不想别的办法去?”

费小杆问:“合作,我没上过什么**中学,不懂你圈地不圈地,我只问你,你有什么资格来剥夺大伙的土地?”

封合作道:“集体所有制嘛,地是村里的,村里有这个权利。”

费小杆说:“狗屁!‘村里’是谁?就是咱们几个x人?地是咱们几个x人的?伙计,不是的!地是大伙的!”

其他干部也都说:“对呀,地是大伙的,咱们没有这权利。”

封合作皱着眉头道:“看看你们,思想这么僵化!”

年纪最大资格最老的支部委员宁山东说:“合作,不是俺的思想赶不上趟,是你这办法太不对啦。你就没想想,那么多的户没地种,你叫他们喝西北风去?我知道,要是那么弄我就得饿死。我一没钱揽地种,二不会做生意。”

有好几个干部也说,一旦抽了地他们只能是死路一条。

封合作见没有一个支持他的,便仰脸苦笑长叹一声:“唉,改革真难呀!”

停了片刻他说,大家一时想不通就暂且不搞大抽地,学别的地方搞两田制吧。见他做了让步,两委成员都说:“行,就搞两田制!”

封合作接着讲,外边搞的,同样是两田制但差别很大,咱们要搞就搞个先进的。一是口粮田和承包田的比例,外地有七三开的,有六四开的,咱们就来个五五开;再者,那一半承包田,咱们也不像别处按人承包或者按劳承包,干脆就来个招标承包,哪怕是外村人,只要他出的价高,咱们也给他种。

这方案讲出来,费小杆又立马反对:“你这么弄还是不行。你按五五开,只种口粮田的一人只有四分八厘地,光是吃饭穿衣就不够!”

封合作见他又唱反调,气愤地说:“小杆,现在还是党说了算呵。”

费小杆也不示弱:“你别讲你那党!按分工,调整土地这事属于政务,恰恰是村委管的!”

封合作听了这话越来气。他这时甚至后悔五年前不该向镇上推荐费小杆当村主任候选人。他那时只看到这人耿直能干,没想到他今天这么不给面子不配合他。他瞪着眼说:“小杆,你要想跟我唱对台戏的话,咱们找文片长去唱,看谁唱过谁。”

费小杆说:“去就去,你当我不认识文片长怎的?”

两位村头就铁青着脸一起往外走。到了院里,封合作从墙角推出村里的公用摩托车,让费小杆像以前二人一道出门那样坐到后边去,是费小杆气嘟嘟地说他不坐,他回家骑自行车,封合作只好动摩托自己先走了。

三年前搞乡镇机构改革,撤销管理区这级,将十里镇划了几个工作片,每片设一片长,由镇上干部兼任。鼓岭片的片长是民政助理老文。而老文声称本职工作太忙很少下去,村里有事都要到镇上找他。当费小杆骑着自行车到了镇上后,却见老文的办公室锁着。到别的地方寻封合作,现封合作正在镇长纪为荣那里喝茶。

看来封合作早已把二人的分歧跟镇长说了,费小杆一进门,纪为荣就笑吟吟地问:“小杆,你身为村主任,怎么不懂得维护集体领导?”

费小杆说:“不是我不维护,是合作说的两田制不合理!”

纪镇长说:“怎么不合理?推动农村商品经济展,促进农业现代化进程,两田制是一项很好的做法嘛,镇委镇府正要大力提倡嘛!你不要想不通,要把目光看得远一些!”

费小杆愣着眼说:“噢,这事是我错啦?”

纪为荣说:“我认为你是错了。”

费小杆喘出两口粗气,看了旁边略显得意之色的封合作,接着对纪为荣说:“镇长,我错了你就撤我的职好了。当年你撤过我的,今天再撤一回吧。”

见费小杆揭出这个老底,纪为荣的脸便很难看。他把桌子一拍道:“费小杆你不要这么弄刁耍赖,你要我撤,我还不撤你呢!我要你回去老老实实跟着合作落实两田制!”

费小杆一拧脖子道:“你不撤我也不干了!我不能叫兄弟爷们戳着脊梁骨骂!”说完转身走出镇长办公室,跳上了他那辆破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