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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节

韩蓉是教授所在的香港大学的老勤杂工胡柄权介绍来的。一年前,教授家的女佣芬姑因病去世,老两口急迫地想寻找一个能替代芬姑的人。教授开出的条件是,一要本分,有无工作经验无所谓,最好是从大陆逃难过来的农村人,质朴单纯,不偷奸耍滑,跟这样的女佣相处不费脑子。二要山东人,能做一手可口的鲁菜。本来并不苛刻的条件,竟然费尽周折也没寻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老勤杂工胡柄权为大学里的很多教授介绍过佣人,口碑不错,听说教授需要女佣,便介绍来了韩蓉。

不论从哪方面看,韩蓉都符合教授的要求,质朴大方,仪表端庄,尤其一手质量上等的鲁菜,特别合教授的胃口。韩蓉不太愿意提及自己的身世,教授也不好深问,战争期间,每个中国家庭都有一部不愿回忆的血泪史,它就像一块永不愈合的伤痂,红红的挂在那儿,稍微一碰便鲜血淋漓。

「韩蓉就这样去了童教授家?」苏行问。

「对。韩蓉也给胡柄权立了规矩,就是再怎么想她,都不能到教授家找她。谁知道韩蓉去了教授家后,立即变了脸,她根本不想再回来,跟以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胡柄权气坏了,怀疑韩蓉跟童教授有一腿。他去了教授家,想把韩蓉找回来,这下可把韩蓉得罪了,她来到学校,找到胡柄权大吵大闹,并说要到法院告胡柄权强|奸她,说她留有证据,一告一个准。胡柄权找我的时候,就是韩蓉扬言要告他的时候。我对胡柄权说,算了吧,这种女人有什么可留恋的呢?简直是水性杨花,就算以后跟你,她该偷人还是偷人。其实,我对童教授印象特别好,这么说不是认可童教授跟韩蓉有一腿,而是故意说给胡柄权听,让他对韩蓉断了念想。谁知道胡柄权是个醋意大过天的男人。他听我这么一说,恨得咬牙切齿,扬言要报复教授去。我一听糟了,这家伙脑子确实不灵醒了,我再怎么解释也白搭,他认准教授跟韩蓉有关系,是教授把他心爱的女人勾走了。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他来到我这里,说连续几天都梦到一个女鬼,那女鬼长得跟韩蓉一样,让他非常害怕。说那女鬼就站在他床前,舌头吐出来有三尺长,披头散发,脸是绿的,嘴唇是红的。再后来,胡柄权从楼顶跳了下去,一命呜呼。那场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太惨了,脑浆都摔出来了。」

「也就是说,一年以前,韩蓉进入童教授家不久,胡柄权就跳楼自杀了?」

「是的,」飞叔又舀了一斗烟丝,点燃,「警察署的人说,是自杀,没有他杀迹象。要我说,就是那个韩蓉杀的。不过,这个没有证据,我只是这么猜测。」

「懂了。进入童教授家是她的最终目的。当这个计划实现后,中间的环节就必须消失。」周哑鸣和苏行相视一笑,可以肯定,韩蓉就是保密局安插到教授家的钉子。

告别飞叔后,二人急匆匆赶往童教授家。他们必须马上抓住韩蓉,从她嘴里撬出保密局围绕着张幕进行的整个计划。这是一张大网,在网住童教授的同时,也妄图网住其他进步人士。网住后他们怎么处理?会不会全部杀掉呢?很有这个可能。当大势已去时,只能破罐子破摔,鱼死网破。所幸的是,张幕拿到的并不是真正的进步人士名单。

韩蓉在客厅后面听到名单的事,她认为,共产党提供的名单一定有什么蹊跷,于是她想方设法偷看到这份名单。李惟棉、谢力公、杨华波、刘芳雄这四个人她肯定认识,但她不敢保证张幕认识香港站这几个头儿,万一张幕找到这四个人,干出点什么傻事,就给保密局闹大笑话了。于是,韩蓉偷偷换掉了名单。可是,她为什么不通知张幕,直截了当告诉张幕这是共产党提供的名单,不是教授的朋友,千万不能寻找名单上的人,而非要换掉名单用另一部分人代替呢?还有,替换的这份名单上这些人是什么身份呢?猜不透,真的猜不透,万一真是保密局搞到的进步人士名单,损失可就惨重了。

突破口就是韩蓉,抓住她,就能撕开这张大网。

一个小时后,他们已经站在毕打街教授的别墅门外。周哑鸣敲门,苏行持枪闪在一旁,如果是韩蓉开门,直接抓捕。如果是夫人开门,就直接冲进去,无须跟夫人解释。重要的是,别让韩蓉跑了,更重要的是,千万不能让韩蓉有时间吞食「光荣丸」,她一死,线索就断了。

门开了,正是韩蓉。

「教授正在等你们,请进来吧!」韩蓉的声音很好听,一种能融进男人骨头的嗲音,让人听了腿软。这时候谁也不能腿软,尤其苏行,他的动作必须快过韩蓉。

他一个箭步,冲到韩蓉面前。当她还没来得及舔到缝在衣领的「光荣丸」时,脖子已经被苏行的大手掐住了。她涨红着脸,两只手想挠苏行的眼睛,可手臂太短,怎么也够不着。周哑鸣抓住韩蓉的手臂,架着她,推进教授家客厅。

教授和夫人从里屋出来,见到这一幕,目瞪口呆。

教授问:「她……她……真的是……」

苏行点了点头。

这时,童笙也从卧室走了出来。她见韩蓉被苏行掐着脖子,着急地说:「别掐死她!」

苏行的手太重,韩蓉的脸变得跟紫茄子差不多。他急忙松开手,韩蓉这才缓过气来。苏行把韩蓉狠狠按在椅子上,又搜遍了衣领,没有发现「光荣丸」。

韩蓉气喘吁吁说:「别搜了,我不会死的,尤其不能死在你们共产党面前,大戏马上就要开演,谁死还不知道呢!」

这句话已经表明韩蓉的身份,也表明了周哑鸣和苏行的身份。教授频频点头,他终于知道,谁是最可信的人了。

「韩蓉,只要你老老实实把你所知道的交代出来,共产党会宽大你的。」

韩蓉摇摇头,眯缝着眼睛说:「我从没想过让共产党宽大我,我没有回头路,只能往前走。」

「真痛快!那你说吧,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你往前走的是怎样一条路?」

韩蓉笑了笑,说:「隐瞒已经没有必要,马上就要天亮,黑暗终将过去。」

周哑鸣讽刺道:「按说你已经过了爱做梦的年龄,但你分明又说着梦话。」

韩蓉睁开眼睛,问:「战争还没有结束,谁也不能肯定结局是什么,胜局何尝不是败局,败局说不定就是胜局。」

「此话怎讲?」

韩蓉冷冷哼了一下,说:「一旦你们掌握中国,就已经宣告失败。不是谁都能把这个国家治理好的,它太庞大太复杂了,你们捡了一个烂摊子,也将为此付出昂贵代价。」

此时,童教授、教授夫人、童笙、周哑鸣、苏行不得不对韩蓉刮目相看。的确,她说的很有哲理,谁掌握这个国家,谁就是败者。多有内涵的一句话啊!看来,飞叔的眼力真的不错,这是一个有文化、有自己独特见解的女人。她的能耐不光是做一手可口的糖醋鲤鱼。

「你是保密局香港站的吧,韩蓉?」苏行问。

「没错,我是香港站的,国防部保密局少尉。还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趁我心情好,也趁我还活着。」

童教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为自己的判断力感到难过。夫人也惊讶得张大嘴,面部肌肉一直僵着。一向本分质朴兢兢业业的女佣,一个跟教授一家人融合在一起,并且一起生活了一年之久的女佣,此时此刻摇身一变,竟然是保密局的一名少尉,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们吃惊的了。

「名单是你换的吧?」周哑鸣问。

「是,当我听到你们要用名单欺骗张幕时,就准备想尽一切办法把它换掉。没想到你们竟然用我们香港站长官的姓名来蒙骗张幕,我为你们的手法暗暗叫好。你们欺负张幕不认识香港站的长官。你们猜对了,他的确不认识,他是上边从上海特别调过来执行任务的,只接受局座的指令,而且,他并不十分清楚我们香港站也协助他完成任务。」

「他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韩蓉又一次冷笑,说:「你们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你们的判断没错,他是利用童教授学生的身份,并以童笙过去恋人这个招牌来执行任务的……」

童笙的脸色变得灰白,她为自己绝望。

「……他的任务很简单,争取童教授,并从教授口中挖出向往北方的所谓进步人士,然后一网打尽。」

「如果张幕找到这些进步人士将会怎样处理?」

「杀掉。我仅仅知道结局肯定是这样,至于他怎么杀,我并不知道。」

「也就是说,他拿到你换掉的名单后,已经开始按照名单上提供的人开始大肆杀戮?」

「应该是,我想,他手脚应该很利索,没有理由耽误。童笙不是说张幕已经找到四个人了吗?我相信,那四个人已经不在人间。」

「那,你换的名单上的那些人,是些什么人呢?」

韩蓉笑了,笑得非常灿烂,她说:「我要是知道你们共产党在香港的姓名住址,早就提供给香港站了,而不是等到这个时候。放心,跟你们共产党无关,也不可能跟我们保密局有关。」

「难道是你随手写的,是一些无辜的老百姓?」

「不,不,你别把我想成一个不讲道理的女人。我从不跟无辜的老百姓记仇,只跟和我有仇的人记仇,这是我的隐私,不想细说。」韩蓉的目光突然变得凶悍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难道你假借张幕的手公报私仇?」

「可以吗,还是不可以?哈哈哈……」韩蓉模棱两可地玩着文字游戏,肆意大笑起来。

「那么,《大公报》的许才谦,还有计程汽车司机老何,新西伯利亚咖啡厅的女侍者邛莉,以及卖冰糖葫芦的乔大柱,都是你杀死的了?」

「哈哈,你们太看得起我了。」韩蓉眉毛一扬,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这动作让教授和夫人大吃一惊,他们压根儿不知道女佣还会抽烟。「你们说的这几个人都不是我杀的,」她边抽烟边说道,「而是另有其人。我不是行动组的,杀人这件事我还没有学会。我们有人专门干这个,干净麻利,杀人不留痕迹。哈哈,你们没查出任何蛛丝马迹吧?我为你们的业务水平感到羞愧。」

「能说说你潜伏在教授家的具体任务是什么吗?」

「时刻掌握教授的思想动向,然后提供给保密局,为以后有可能执行的任务提供帮助,比如这次张幕,我就必须尽力协助他、帮他,让他尽量少犯错,更不能让他干出寻找我们香港站长官这种傻事。」

「那么,你是直接受香港站指挥了?」

「你们真想知道?」韩蓉挑衅地望着周哑鸣苏行。

「当然。」

「你们错了,我其实也没见过香港站长官,我只是知道他们的名字而已。我直接受命于一个代号叫『蜜蜂』的人。关于『蜜蜂』,我无可奉告。你们知道的已经够多了,不过,不想让你们知道的你们永远不能知道。也许,等童教授这件事完结以后,或者很多很多年以后,『蜜蜂』才能解密,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猜,连你也未必见过『蜜蜂』,或者根本就是你编造出来的。」苏行嘲讽地说道。

「我说过,无可奉告。见不见过,有没有这个人,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韩蓉好像要封口似的,不想再透露半分。

童笙实在看不惯韩蓉得意扬扬的表情,她插嘴道:「做得好像多神秘似的,有什么了不起?找不到『蜜蜂』没关系,但我保证能找到张幕,我知道他住在哪儿。」

韩蓉回头看着童笙,同情地说:「嗯,我太理解你了。恋人反目,其仇其恨,可以毁掉整个世界。古代无数战争因此而起,多少人头落地,大不了一个情字。我知道你此时此刻的心情,我也曾爱过,也曾恨过,我知道被爱人抛弃的那种苦痛……」

「包括你抛弃胡柄权吗?」周哑鸣问。

韩蓉白胖的脸突然涨红了,然后变得铁青,相貌也一下子丑陋起来,像被「胡柄权」三个字给扭曲了。她厉声问:「你们真有能耐,连胡柄权都翻出来了。告诉你,胡柄权是自己跳楼自杀的,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抛弃他,他更没资格抛弃我。」

童教授问周哑鸣:「你所说的胡柄权,是不是我们学校那个老勤杂工,介绍她来我家的那个?」

「就是他,」周哑鸣说,「韩蓉装作饿昏的女子,被胡柄权救起后,二人开始同居。而后韩蓉要求胡柄权介绍她到教授家当女佣,想必那个时候,保密局得知教授正好需要一个女佣,于是利用这个空子把她安插了进来。开始,胡柄权没有答应韩蓉的要求,担心她到教授家里后,他们的关系就结束了,但韩蓉不肯罢休。她不是爱上给她吃饱饭的胡柄权,她的目的是打入教授家中。正如她刚才说的,以最近的距离,掌握教授的思想动态,以便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

「唉,我当时哪儿想到这一步棋呢?」童教授自责道。

「这个不怪教授,谁又能提防这一招呢?胡柄权更没想到这个女人在利用他。教授可能有所耳闻,那个老勤杂工一辈子打光棍,突然在晚年的时候遇到一个主动送上门的女人,况且这个女人没丈夫没孩子,孑然一身,没有任何牵挂,如果跟她过剩下来的日子,该是一件多美的事儿啊!最后,胡柄权害怕失去这个女人,只能屈服。可韩蓉进入教授家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她利用完胡柄权,准备跟他彻底断绝来往,这让胡柄权恼羞成怒。在这个女人眼里,胡柄权只是一个跳板,当跳板失去作用,唯一的办法就是锯掉它。况且,这个跳板还不老实,还在继续颤悠,还在碍事,就应该让它消失。于是,在韩蓉跑到学校跟胡柄权大吵大闹一场后,胡柄权选择了跳楼。很难相信胡柄权是自杀的,韩蓉,此时,你还能坚持说,杀人这件事你还没有学会吗?」

韩蓉鼻子哼了一声,说:「你们这是警察办案,还是跟我扯共产党国民党啊?」

童笙也气得不行,她指着韩蓉说:「真没想到你是这样一种人,太可怕了!」

韩蓉说:「可怕的不是我,而是张幕,他的眼里根本没有你。他只是一味地利用你的感情,当你失去应有的作用时,你的地位跟那个令人作呕的胡柄权一样,谁也不敢保证你不从楼顶跳下去。」

「闭嘴!」童笙全身颤抖着,「今天,我们全家算看清你了,也看清了张幕。」

「可惜,你找不到张幕了,」韩蓉笑着,「昨天,你离开后,他就搬走了。他暂时不想见到你,他担心你把共产党带去。也许,在我们接走童教授的时候,他会出现的,你们或许可以见上一面,或许……你连见一秒钟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们接走童教授?」苏行笑了,「韩蓉,你真的还在做梦的年龄吗?」

「这句话我应该问你,」韩蓉与苏行对视着,「你以为童教授现在坐在你面前,他就百分之百是你们的了?早着呢,大戏刚刚拉开帷幕。」

「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演员还怎么演下去。」苏行说。

「演员不止我一个吧?你们不是跟教授说,你们的人马上就要到香港了吗?」

「是的,马上就到。就在今夜。」

「哈哈,」韩蓉仰头笑着,「你们知道一个苏行势单力薄,然后派出一个特遣队来香港抢教授,我们就傻了吧唧等着你们抢走吗?说实话,我们也觉得一个张幕势单力薄,他一个人对付不了你们。你们的人从河北出发,长途跋涉,我们的人可以就地聚集,速度比你们快,他们早就到了!」

全屋的人大吃一惊,苏行和周哑鸣嗖地拔出手枪。

「别着急!」韩蓉说,「大明书店的谢晓静就在门外,你们想误伤那个美丽的姑娘吗?听懂了吧?我们的人先去大明书店抓了谢晓静,按照时间推算,他们现在已经在门外整装待命,在你们的特遣队到来之前,先拔头筹,你们说好吗?还记得最开始我怎么说的吗?我不会死在共产党面前,大戏马上开演,谁死还不知道呢!没有什么比瓮中捉鳖更让人惬意的事了。好好考虑考虑吧!是缴械投降呢还是负隅顽抗?给你们点时间考虑考虑,过了这个时间,国民党对共产党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