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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40

如同每一次分离,刚刚转身,就开始想念。

方园坐在候机楼的椅子上,等一小时后登机,窗外停机坪上的飞机近在眼前。而他眼前的,唯有自家小孩刚才的音容:5分钟前她站在出关口外,像一棵小豆苗在向爸爸摆手,小小的脸上有着可怜兮兮的笑;15分钟前她偎依在爸爸身边,嘟哝“我感觉越来越回不去了”,而此刻她正背着书包走出机场,一颗小小的心里充满着哀愁……

不舍之感席卷心中,他甚至多么想把她带走。他发现自己在流泪,像个小孩在这陌生的机场里泪流满面。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方园侧旁,在打量着他的异样。

方园尴尬地别过脸去,抹了一下眼睛,看着别处。后来,方园转过脸来时,发现他还在看自己,并在朝自己笑。

于是方园嘀咕了一声,不好意思,刚刚是与小孩子道别。

哪想到这中年人伸过头来轻声说,难怪。

在方园后来的回忆中,他与这位天体物理学者的交谈就是这样开始的。

物理学者说自己的泪点也很低,以前一家人分处几地,飞来飞去,每次在机场送行,心痛比分离本身还难承受。10年前他受聘于美国与中国内地两所高校,两地飞,有时与家人一别就是半年一载,那时两个小孩还半大不小,每次别离,小孩都哭着不让爸爸走,搞得心情一路沉重。

这中年人面容俊朗,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斯文而干练。在方园有生以来的经历中,他发现每当自己不顺当的时候,常有好心人出现,表达他们的劝慰。这位显然也是。

于是方园告诉他自家小孩的留学状况,还告诉他,小小年纪出来读书,不是舍得分离,而是更不舍得孩子的将来。这次自己一路过来,看到了好多这样的小孩,比传说中的还要壮观,像一顶顶漂洋过海的“小降落伞”,在北美这边遍地都是,可以想见每顶小“伞”后面,都

有个牵挂的家庭。

物理学者点头,他懂方园的意思。于是方园问他,你做研究经常来美国,你知道这边的人怎么看待这样的“少年留学潮”吗?

物理学者想了一下,说,真的没有哪个民族,会像我们中国人这样为了孩子以后过得好,而忍受当下的骨肉分离。据我所知,许多老外教师对此不可理解,即使对于那些有妈妈跟来陪读的,他们也不理解,他们纳闷:为什么这些小孩的爸爸平时全都不见踪影,到中国春节的时候又突然像候鸟一样出现了?他们无法理解这种夫妻、子女分离竟然是为了小孩以后过得好。

他伸出双手,放在嘴边,做了一个老外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

方园可以想见那些老外满脸的荒谬感,其实,凝神回望过去,谁不觉得有些怪呢?那样的娃娃脸,形单影只,涌动而来,确实是有些怪,还有无奈。于是方园笑了笑,告诉他这样的奔逐是因为感受着风向,因为在算,因为安全感,还因为环境生态,等等,焦虑由此而来,本来小孩就是每一个家的未来。

物理学者有一双温和的眼睛,他看了一眼窗外的那些飞机,告诉方园,算来算去,穿梭来去,多半是因为心里的那点不安全感,但如果按照天体物理的思维,拉到这天宇高处,拉到无穷尽时空,这一刻的世界、人群、人人心里的那点焦灼、手里正在折腾的那些事,包括那些奔逐、潮流,和所谓的不安全感,都只是这宇宙间的一个点,一个茫然的、小到不能再小的点。而劳碌、焦虑、奔逐在这样的一个格局里,更是一个小点里更微弱的点,能改变什么?那样的焦灼、奔波、算计其实只能让你无法停歇,心中生乱,没有什么意义。个体的意义只是来过一场,相遇过,有缘分让彼此吸聚在一起,这一刻好过一些,让这小小的点里的小小的点有一些好过的感觉……

方园不知道这物理学者只是在劝自己放宽心,还是他本来就这样玄虚,但方园眯起眼,望向候机

楼高高的吊顶,试着以他说的角度,将自己拉到高处,越过候机楼,越过高空,越过那些正在飞翔的飞机,去回望刚才那个让他心痛的小身影时,心里确实好过了一些。

或许是因为松了一些,那些与“此岸彼岸”“好前景”相关的茫然,好似真被消去了,只剩下这个小身影,与自己相遇一场,就让她多点高兴吧,这是唯一。

物理学者微笑着在说他的往事,他说,有一次就是在这个机场里,自己准备出发去中国,去做一个为期近一年的项目,两个小孩抱着爸爸不肯让走,太太见状也泪流满面,那一刻一家四口发现不能分离,分不了,于是瞬间改变了主意。

他说,我当场决定带他们洄流,立刻买了另外三张机票,结果两个大人两个小孩一起回来了。

洄流?方园睁大了眼睛。他想到了昨天溪流里的那些鱼。

嗯。物理学者说,回中国之后,两个小孩进了国内的小学读书,老婆在家做主妇,得失利弊不能简单去比较,但一家人厮守在一起,在小孩没完全长大的时候,我们是在一起的。

方园懂他的意思,但方园笑着夸他,那也不是谁都能这样做,都有这样的条件。

这中年学者“呵呵”地笑,眼角微微扬了扬。

方园凝视了他一眼,恍若凝视与自己相对的一极,它给自己些许轻缓的呼吸。

方园在登机前,突然看见妹妹方芳发过来一条微信:哥,我正在浦东机场,等着乘飞机回美国,这次回来比较仓促,本想多待几天等你回来,但等不了了,妈妈跟我又吵了,我真的很难过,你帮我劝她一下,另祝海萍安康……

方园很诧异,妹妹在上海,也在等飞机,正要飞过来,而我正要飞过去,她们又吵了?那种徒劳奔波而荒谬的气息,从手机屏里蒸腾而上,让他眯起眼,他抬头去看窗户,试着将自己拉到高处。

物理学者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说,登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