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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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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海萍和方园走进上海瑞龙国际酒店大门。

在水晶灯、粉绿花束、抽象雕塑、室内溪流装点的豪华大堂里,他们一眼看见了董胜男。

她化着淡妆,一袭湖蓝秋装,正坐在咖啡吧的沙发上等他们,要请他们在这里吃个饭。

海萍和方园以前从没走进过这家五星级酒店。原本今天他们也不想来这里。

从昨天到今天中午,海萍几次谢绝董胜男的电话约请,因为发生在奈特利高中的那件事让她心里有气,她不想跟这个女人多说什么了,总是提这事心情也不好。你不是已道过歉了吗,我接受了呀,还想说什么呢?其实这事关键是你家小孩自己有没有认知,有没有向朵儿认错,而看前两天朵儿视频里的意思,好像还没呢,我们大人在这里说来说去,又有什么意思呢?再说,学校现在也只是在做调查,我们这边这么接触是不是妥当?

所以,海萍在电话里坚持一个意思:小孩子的事让她们自己去处理,其实也不小了,都是大孩子了。

董胜男在电话里恳请,朵儿妈妈,不全是为了这个,我们也是有缘分,两家都在同一个城市,两个小孩在那边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她们可算是货真价实的老乡哪,所以我们也交个朋友。

海萍觉得搞笑,心想,交朋友?你们是有钱人哪,在那边都买别墅了,你们小孩都蛮横到美国去了,而我们是工薪阶层,我们以前也不认识呀,能朋友到一块儿去吗?

这么想着,她就说,杨冰妈妈,两个小孩自己交朋友才要紧,她们成朋友了,我们才能高兴。还有啊,学校现在也只是在做了解,我们大人交流得太多,不知妥不妥,上次媒体上说的“加州中国小留学生凌虐同学案”,家长事先想私下商量,结果……

海萍也只是想借此理由推却一下,她也知道杨冰朵儿这事哪有那个案件这么严重,但哪想到经她这么一说,反而加重了董胜男的忧心。

结果,到下午下班前,董胜男的电话又过来了,她说,朵儿妈妈,杨冰她爸为见你们刚从广州火速飞回来了,是我让他回来的,我说,你还做什么生意啊,女儿的事或许不严重,但这里暴露的问题相当严重,只有我这个当妈的才知道非常不妙,你给我回来。所以,朵儿妈妈你真得帮帮我,跟我们会一下面,我是有诚意的……

海萍其实没完全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也来不及琢磨这女人还想在约请的这个饭局上表达什么意思。海萍握着手机,只明白了人家老公专门坐飞机赶回来了,想会会面。

于是,海萍不好意思推却了,说,你们这么客气,那好吧,我跟老公商量下,争取晚上过来。

现在胜男带着海萍方园夫妇乘坐电梯,来到38层餐厅,已订了江景包厢。

走进包厢,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暮色中的江景,两岸灯光正在次第亮起来,鳞次栉比的楼宇像连绵的丛林,映衬着都市黄昏的灰红天宇,使人仿佛飘浮在沉郁、繁华的空中。这气派震到了方园,他心想,他们想跟我们谈什么?

包厢里还有一位30来岁的女人,气质温婉,正在让服务员安排今晚的菜单,她对进门来的三位笑道,你们来了呀,杨总还需要等一下,他从机场出来,又突然被生意合伙人接去谈一个项目,要稍稍等一会儿才能过来。

胜男看了她一眼,说,是林助理吗?

林助理微笑点头,说,哦,是董女士吧。

胜男对海萍方园夫妇表示歉意,哎呀,不好意思,老杨就是这样拎不清,还要让你们等。

她又对林助理摇了一下头,说,忙啊忙,没有什么事比小孩教育的事更值得忙。

林助理冲她笑笑,继续应对那个等着点菜的服务员。服务员拿着菜单征求意见,问:珍宝蟹要吗?

林助理说,要的,这个潮汕酿豆腐不要了。

服务员说,这是我们家自制的豆腐,味道蛮好的。

林助理轻声说,杨总不吃豆制品。

胜男扭头问,啊,为什么?

林助理温婉地笑着解释,他最近尿酸高。

她们这样的言语,让方园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一下子又辨不出来。

而海萍已经有点看出来了。但她发现胜男看了自己一眼,于是赶紧搭话,说,菜少点一些好了,咱们人不多,而且我今晚还不能多吃,因为明天一早要去体检,是单位每年的例行体检,医院关照体检前一晚不能多吃,晚上8点后不能进餐。

胜男睁大了一下眼睛,说,啊,是这样啊?要体检啊,不过,这个年纪是要重视体检,这个年纪是要开始养了,我自己这一年感觉蛮明显的,身体不如以前了,老是觉得累,睡觉不是太好,哎,朵儿妈妈,我们俩到

底是谁大?你看着好年轻哦。

海萍注意到了这女人妆容下的疲惫,说,不会的,你应该比我小,杨冰妈妈,像我们这个年纪,上有老下有小,是累的,我呀,心里有时总是“别别”地跳。

海萍按了一下胸口,对她笑道,不过你应该比我好,条件好呀。

呵,哪有好。胜男笑了笑,同情地看着海萍说,要对自己好一点,女人是要对自己好一点,别的都是空的,除了小孩,小孩好,心里也就妥当一些。

正说着,一个高个男人走进来,肚子较鼓,藏青色西装,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人。他呵呵地笑着,周身的气场从门口往屋里涌过来,是当老总的派头。

林助理迎过去,轻声说,他们都到了。

方园海萍夫妇立马知道他就是杨冰的爸爸了。

高个男人看了眼桌上的这几位,朗声笑道,噢哟,你们都已经到了。

他解释自己刚从机场下来,又从四季酒店那边赶过来,他说,我生怕太晚,还好,没太晚吧。

他伸出手来,与方园海萍握手。这边林助理已安排那两个年轻助理与自己一起去楼下自助餐厅。

胜男向海萍方园夫妇介绍,这是杨冰的爸爸,杨汉君杨总。

杨汉君看了胜男一眼,对两位客人笑道,称呼杨哥好了,坐坐坐。

他那高于他人的气场,其实是让海萍不太舒服的,也可能是他当老总习惯了,但现在他面对的是他女儿同学的爸妈,又不是想跟他做生意的人,更不是感谢他宴请的友人。

杨汉君让服务生给方园倒红酒,方园连忙摆手说不会喝。杨汉君就把视线转向海萍,笑道,那女士能喝点?

海萍说,明天要体检。

杨汉君摇头,哈哈笑道,体检,我从不体检,尽是吓唬人的,我从不去。

看两位客人没笑,有些拘谨的样子,杨汉君就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摇晃了一下,对方园说,不喝酒就没气氛了。

他那种自带嗡嗡鸣响的、有底气的派头,早让董胜男不舒服了,她心想,有没搞错啊,这个饭局又不是欢乐颂,今天是来向人家赔礼的,为你那个女儿赔礼的。

于是胜男起身,就大洋彼岸的事,向客人当面表示不好意思。

在这样一张桌上,她这个郑重的姿态,还是让海萍方园夫妇感动了一下,他们连忙摆手,表示可以啦。

杨汉君拎起酒杯,说,咱赔个不是,小孩子不懂事,哎哟,我像她们这么大的时候,天天打群架,哈哈哈,不过女孩子该跟咱不一样……

他这话,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说啥,果然引起董胜男的反弹,胜男说,哟,杨汉君,我告诉你,北美可不是我们这里,你小时候在这里可以号称“杨浦小霸王”,而在他们那边,这是要治的,要治的就是你这样的,你知道吗,前几天加州那几个打同学的中国小留学生被判了多少年,你知道吗?最厉害的被判了13年!你以为是在我们这里啊。

面对胜男的情绪上扬,杨汉君张着嘴,局促了一下,点头说,哦,哦。

但他显然不想让自己落于胜男的下风,他对胜男笑道,你有文化,我没文化,我不知道这个。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杨冰她们俩小姑娘嘛,哪会闹成那样,没准过几天又好成闺蜜了。

他拎起酒杯来碰方园的饮料杯,说,兄弟,你说是不是,小女生的事嘛,你看她这当妈的想到哪里去了?

虽然这胖老总说的倒也可能没错,现在学校还只是打了电话来要求家长对孩子进行教导,并且校方只是在做调查,所以也没必要往那么坏的结果想,但他这么轻描淡写的样子,令海萍不爱听了。

果然,董胜男不干了。她拿起自己的手机,给杨汉君看:怎么没什么事?你看看,人家小朋友手上都有乌青了。你看看,怎么事不大?人家学校给我发来的邮件,你看看。

胜男这么突然飙起来,情绪激昂地为朵儿鸣不平,几乎让海萍恍惚,好似这一刻她才是朵儿的家长,而自己跟老公坐在这里因为台面上的关系,在客套,是错位了。

事实上,董胜男确实钻进了自己激昂的逻辑里,她说,杨汉君,我告诉你,这是你眼里的小事,也可能确是小事,最后有幸学校没当大事,那是人家家长有修养,但这样的事你不重视,最后害苦的是你女儿。我问你,冰冰为什么这么蛮?她以前是这样的吗?你别不当回事,学校还在调查,万一被警告怎么办?我告诉你,杨冰去年已经被学校警告过一次了,如果这次再挨上,你给我说,怎么办?三次警告就要遣返了!杨汉君,即使真如你说的没那么严重,但这次暴露出来的问题是够严重的,我这个当妈的,对这事预感不好,你看着办,你说,我的冰冰怎么成了这个

样子?

胜男突然泪水奔涌而出,呜咽道,你说,赚那些钱要它干什么,赚的那些钱让人败到哪里去了你都不知道,女儿可是你自己的**哪。

在客人面前,胜男的泪崩让杨汉君有些发窘,他说,哦,我哪会不重视女儿。

他看了一眼方园海萍夫妇,就起身从手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说,这是我早备好的,一点点心意,小孩子的事都是我们的心头大事,胜男这样怪我,是她心急了,我哪会不重视呢。你们也一样,咱中国人做什么都是为小孩的,杨冰这件事啊我们不好意思……

面对这个递过来的装着钱的信封,海萍方园大吃一惊。其实,刚才有那么一会儿方园坐在这里有些恍惚,他感觉这一家人说话怎么这么快,话题点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又转到那边去了,而话里的意思跳来跳去,让脑子都快短路了。他都不知道他们在争锋什么了。他想,这一家到底是做生意的,不像我们整天坐单位办公室的。

面对这个信封,方园摆手推开,不行,不行。

杨汉君就将它抛到了海萍面前。海萍起身,把它往杨汉君像扇子一样的手掌里推,但她推不过他,就调头把它放到哭泣着的胜男面前,一边说,怎么可以这样?只要小孩自己认识到了问题,就可以啦,我相信杨冰这孩子现在已经认识到了。

胜男抬起头,泪光闪烁地看了海萍一眼,对杨汉君说,杨汉君,你看看人家的涵养,杨汉君我告诉你,你是不是觉得给个钱就行了,没准你还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了,你以为用钱就可以摆平了?我告诉你,那个“小留学生凌虐同学案”,就有家长私下想用钱摆平,结果罪上加罪,你以为在那边是在这里啊?

海萍心想,她现在倒认知得很清晰、正确。

方园看着杨汉君的窘样,打个圆场:杨冰妈妈你也不要尽往坏处想,海萍已经说过了,小孩子自己知道问题了就可以了。

胜男突然站起来,再次泪涌,说,我怎么能不往坏处想呢?杨汉君,你说说你是让谁在那边看着孩子,那个人看得了吗?管得了吗?那个人连她自己都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扭得像条蛇,她看管小孩,她有这个能力吗,有这个品行吗?你说,我们杨冰小时候那么乖巧的小女孩,现在怎么不听话了?今天这个事暴露出来的是家庭管教的问题。

她拿起那个装钱的信封,摇着,对海萍说,你说说,有这样糊涂的老爹吗?你说,我能放心吗?

到这时,连方园都看明白了:她是他的前妻,而在那边看管小孩的,没准就是原先的小三,现在的小妈。

海萍方园手足无措,他们劝了一会儿这对奇葩的前夫前妻,15分钟后,找借口撤退,一个说晚上单位还有会议,一个说明天一早要去体检现在得赶紧回去休息,这两天身体本来也不太舒服。

方园海萍坐电梯下来。

董胜男比他俩晚了两分钟下楼,在酒店大堂,她从后面喊住了他俩。她面容带笑,急匆匆地过去对两位表示歉意,她说,你们看我是不是有点可笑,其实我也不是傻瓜,我知道学校还在做调查,就这两天的态势看,我直觉事儿未必太大。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他杨汉君,得重视,我必须让他知道这事大,必须让他想一想谁在那里看管小孩,这到底妥不妥。中国人说“言传身教”,这是千真万确的。杨冰这两年脾气动不动就爆,这说明啥?说明小孩心情不好,为什么会这样?那个人看得了吗?

胜男向两位合了一下手掌,表示感激,说,我必须请你们来,不是想谈什么条件,只是想让他从广州给我回来,让他明白这是个事,我女儿的事是个事,钱是赚不完的,而女儿,我只有这一个,这辈子也只有这一个,如今可以生二胎了,我已经不能生了,不仅不能生了,而且连老公都没了,即使有,也不能生了。他倒好,让那个狐狸精给我看小孩,我必须敲打他这一点,让他想一想,所以谢谢朵儿妈妈爸爸。

海萍方园瞬间思路凌乱。而胜男笑了,说,至于后边美国的事怎么解决,我还有第二步方案,我不能让那女人看我孩子。

胜男突然从随身包里掏出刚才那个信封。海萍以为她又要递过来了,连连摆手,心想,这女人变来变去,比剧情还复杂。

好在胜男没递过来,而是向他们晃了一下,笑道,这个钱当然不适合,但是,我们可以把它当作教育基金,比如去美国看小孩的路费,朵儿妈妈,我视那边的情况再定,到时我们俩一起去。

她没等海萍方园的反应,接着说,小孩子可能需要我们在这个时候去帮助她们。

后来在回家的路上,海萍方园感慨到说不出条理清晰的话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是的。海萍终于说,当妈妈的,都是费尽了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