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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资本需要赤子心吗

元申集团与合融财富针对产业园区的正面战一触即发,而这场硬仗将不逊前不久的股市保卫战。

即便成功地令周维在股市上受到重创,吴跃霆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他又拉进几家省内的地产势力入股成立了合资公司,一同进入清和镇地块的投标,利益共享。这种分蛋糕的入局方式,他屡试不爽。

小河紧张跟进清河镇地块投标,吴跃霆为了竞争胜出,已经搞出了那么多的麻烦,她真的算不准下一步需要应对的会是什么。

周维依然从容淡定,此前的舆论和做空危机对他来说似乎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小河由衷感叹果然还是周维才有大将之风,她的修行还差得远。

但是小河还是略微觉得,周维的轻松有一点点不自然。小河挽起长发,或许还是自己想太多了。

她今天约了李云清在一家三诺影院旗下的影院见面,对于“合融财富”和吴跃霆,小河始终放不下心来,她要跟李云清聊一聊,从聊天内容出拼凑出一些背景。

李云清居然是和于时一起出现的。日间李云清与于时在世纪资本开会,随口提到了小河的邀约,于时称正有事情也去他们约定地点的附近,就一起过来了。

小河意外见到于时,倒觉得正好趁于时也在,把自己的想法一起跟李云清和于时说了。是以于时过来冷漠地打了招呼,正准备离开,小河却把他叫住了。

在影院门口的小水吧,小河也不嫌烦,拉着李云清询问起一些与“合融财富”有关、又不会涉及商业秘密的问题,李云清当着于时的面,说得还是十分谨慎,但尽管如此,小河听着,眉毛还是越皱越紧。“我不拐弯抹角。”小河坦诚地说,“科曼和元申这一阵的竞争状况,不用我说你们也都知道,我并不想评价吴跃霆的这些他自诩的“常规”手段,但我不想你们也跟他搅和在一起,会出风险。”

“证据呢?”于时冷冷发问。

“我的直觉,”小河看向于时,“而且,你也有这样的直觉,不是么?”。

“你站在什么立场?你是元申的人,吴跃霆对付元申的手段确实无所不用其极了些,但商场如战场,只要没有违法,可以逐利的事情都可以操作。”于时言语间掺杂一丝讥讽,“看你们周总有没有招式降住吴跃霆。”

是啊,小河是站在吴跃霆对立面的人,她这么说显然是缺少说服力的,“于时,李云清,你们都是我在这个行业里看重的人,我只是诚心地把我的感觉告诉你们,仅做提醒,不做说服。”

于时冷哼了一声,站起来,“以周维的能耐也用不着你来当说客。吴跃霆是什么人、他有没有问题,我比你清楚。”说完转身离开。

小河真诚,于时冷漠,李云清打圆场说他会好好再考虑清楚。

小河忙前忙后,一直紧紧盯着清河镇地块的事,一有风吹草动,就连忙跟进。吴跃霆的合融财富与元申股份的竞争进入了胶着状态。

胶着的争夺结果在今天会揭晓—今天是公开投标并当日宣布答辩结果的日子。

周维独赴南平,与吴跃霆、王东宁住在同一家酒店。一大早,周维走进早餐厅,就见到了吴跃霆和王东宁,双方并没有寒暄,周维独坐早餐台。

吴跃霆见周维休闲打扮,拖着箱子,心下想这周维难道今天不参加竞标陈述,要直接打道回府了?这时,王东宁转给吴跃霆看了刚刚收到的内部信息:元申退出竞标。

吴跃霆清楚,竞标胜券在握,他一口将手上的小蛋糕塞到嘴里。

王东宁看着周维仍旧面容平静接打电话的样子,心叹这周维是果真没白担着“诸葛周”的称号,做空危机、回购股份、应对诉讼、退出竞标——这些成败之事,从他这平静脸上,竟丝毫看不出一丝波澜。原来,在抵达南平这几日,周维一刻也没休息,几个会面下来,在了解了其他几家竞标对手和开价之后,他最终决定退出本轮竞标。

周维对于背景信息的分析显然是棋高一招,他越发感到这一轮“人造牛市”即将崩塌。催生这一“人造牛市”的初始资金主要是银行的资金,银行的资金在“优质资产荒”的大背景下找不到资金出口,因此参与场外配资。随后,券商将杠杆配资系统开放给民资机构,客户最多可以拿到十倍的杠杆配资,民间资本一时间疯狂至癫。

周维计算了数据,场外配资金额已十分巨大。当下场外配资主要三个系统通道加总金额已经数千亿。而且,周维已经得到了比较准确的消息,监管部门随后不久将开始要求证券公司自查自纠参与场外配资的相关业务。一旦监管部门去杠杆,清理场外配资,则这虚幻高楼将快速崩塌,覆巢之下无完卵。更何况南平市高新区的东扩受到政策影响很大,如果在此时高新区东扩计划有变,那这块目前大家争

抢的宝地可能一夜之间变为烫手山芋。

周维有着超过年龄的稳健的行事风格,元申股份这艘大船上载着几万人,员工和他们的家人,他心知,任何一个人在心绪不宁的时候,在行动上总会露出一些形迹,他不容自己那求胜心冒出来,令自己动作变形酿成大错。他殚精竭虑、务求平稳。

一年后,当于时、周维再相遇时回顾这癫狂的一段日子时,他们感叹的是各方场内玩家高手又何尝不知这只是场时间和风险的赛跑。只是被胜负欲和贪婪蒙住了心,他们自我催眠,存有侥幸罢了。

而当周维主动放弃竞标消息传到北京的小河耳中,却全然不是滋味儿。

小河得到消息的前一刻,还在马不停蹄地查阅竞投资料,确认自己有无遗漏。到最后一刻,她才发现周维竟然瞒着她。

一瞬间,小河仿佛又回到了佳品智能出事时的那段时间,她忙里忙外,却是那个最无知的人。

为何事先周维丝毫没有透露给她任何消息?他早已经决定放弃那块地了,却还是看着自己紧张兮兮地忙碌着,每天收发消息和当地对接提供资料。

周维办公室空着,他还在回程的飞机上未落地。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小河突然很想念小加加。小河走进病房,却看到了于时。

“你没去南平?”双方见到对方都有些诧异,同时问话。

于时看似随意地解释,“世纪资本在吴跃霆的合资公司上参与份额很小,更多的是形式支持。我不去南平,正是不想出面,跟他搅和太深。”

小河心知于时虽然嘴硬,但还是将自己的劝告放在了心上,想必事后也调查了许多,考虑了许多。周维会考量到的问题,于时也不会毫无知觉,只是立场不同,取舍便不同。

于时是前几日偶然路过福利院,才知道小加加住院的事,这是第一次来医院,却不想偶遇小河。小河对于时从地块儿上抽身感到欣慰,将话题转到小加加身上,“小加加恢复得还不错。”

难得二人不再剑拔弩张,于时也不再提及商业往来。

小加加现在刚好醒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转来转去,看到小河就自然地伸出手来,纯净无暇的笑容挂满了脸。

小河瞬间被这笑容治愈了,不禁微笑着逗起小加加来,和她玩了好一会儿抓手指的游戏,逗得小加加咯咯直笑。

于时静静地在旁边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他看出来小河有心事,却不便开口询问。直到小加加静静入睡,小河转过身来,脸上又泛起不开心的表情来,于时莫名觉得有些心疼。她怎么了?

她想不通周维为什么这么做。看着眼前的于时,难道周维认为她会把放弃清河镇地块的消息传给于时和李云清?她回想着,她确实在公开竞标答辩之前见过于时和李云清。

或许谨慎的周维在关键问题上,一直不能信任任何人,也包括自己。一想到这里,小河的心底一阵刺痛。

于时不知道小河在想什么,但她的表情变化已尽收眼底。于时想抬手摸摸她的头给她慰藉,沉吟一会儿终未抬起手臂。

小河见加加身体转好,心中痛楚微微缓解,但还是提不起情绪,向于时告辞。她不想让于时看到她的这副模样,更不想让于时知道自己内心纠结的是什么。

周维退出竞标后,清和镇地块将毫无悬念地归属于吴跃霆。

为庆祝再下一城,吴跃霆安排了私人飞机直飞他在澳大利亚的酒庄跟几位圈内友人同聚,于时被邀请同行,借以结识一些潜在的合作伙伴。

此时的澳洲正被浓浓的秋意所包围。

落叶植物争奇斗艳,空气中飘散着略潮湿的草木幽香,缤纷秋意触眼可及。而白天的气温会保持在人体最舒适的20度。

酒庄内,于时、吴跃霆和他几个朋友酒杯碰撞声和歌曲的前奏声混杂在一起。酒喝开了,人们散坐各处,吴跃霆举杯给于时敬酒,“三诺影院这次派上了大用场,文化娱乐产业想象空间大,又是上面鼓励的产业,正对那些天天写汇报的官僚们的胃口。”

多年做投资,于时眼见着眼前的事事顺心,但身体直觉又带给他强烈的不安。

吴跃霆看出来于时的烦躁,“放心,我们已经将地基打得稳稳妥妥,只待将这铁塔扶上底座。”

吴跃霆拍拍于时的肩膀,“我已经安排好了评估公司,把地块儿的运营收益权评估作价报告搞出来了。三诺影院把这地块儿的收益权的估值撑得不错,单靠科曼的医疗部分,估值可不能这么漂亮。”

吴跃霆已经半醉,他将王东宁叫过来,让他将后面的安排给于时讲讲定定心。

王东宁小心谨慎地汇报,“券商报告、评估报告、审计报告已在准备之中,都是吴总朋友,标准格式,一应俱全。业务重整的“市值管理”系列方案也都安排好了——”

于时厌烦地摆手打断王东宁的话,他知道元申股份这一次被曝光的内部信息就来自于这个“奸细”王东宁。

王东宁有些尴尬地看着吴跃霆,一边自我麻醉提供消息是为了“报恩”吴跃霆之前出手相助,一边也在感受着这资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带来的成就感。

王东宁不理睬于时,站立起身,挺胸拔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惯于压抑自己的他,从未像今日这般手握力量。他现在帮着吴跃霆打理着资本进出,单日过手的流水都是七个零起,连昔日的上司都需要他来牵线搭桥才有机会成事,他感到这杯中酒和空气中都飘着金钱氤氲的香气。

于时闭眼,葡萄美酒夜光杯,这偌大的酒庄就似一只大酒杯,将他们泡住。

于时的身体已经醉歪在沙发,但头脑却清晰如明镜。他在小河的提醒后更加多留了心眼,早盘算好不参与吴跃霆后续的乱七八糟,只待吴跃霆按承诺将三诺影院并购款到款入账,就退出这个游戏。

此刻的于时脑中就像上演着一部光怪陆离的电影的一般,将未来几个月会发生的事情走马灯地“彩排”了一遍。而中国的股市正成天上演这种种戏码:

吴跃霆会通过控制的账号在二级市场拉抬股价,同时配合再发高送转利好,并“适时推出”科曼股份其他重大研发项目成功并获得产业园区运营权继续冲高股价。调节波峰波谷,连续买卖,在二级市场割一茬韭菜,同时获得巨量资金。

期间,吴跃霆会通过大宗交易减持,同时通过控制的账户接盘,然后在二级市场全部抛售,抛售过程中伴有大量竞价买入。从一级半市场到二级市场再赚一笔。

所获得巨量资金,将全部用于填补到地块儿未付款的部分,随后立即将地块儿倒手出去——

于时可怜中国股市的散户,他们前赴后继,春风吹又生。

于时再想想吴跃霆已经做好的安排,不由得替又一茬被套进来的散户默哀。当下,资本市场已经是疯牛,资金收益是在跟时间打仗,只要时间足够快,这多米诺骨牌不被掀翻,就能一直这样将赚钱的链条传递下去。

于时知道现在有一个最大的变量不可控—多米诺骨牌第一块纸牌被推倒的时间。好在三诺影院的变现是在整个游戏步骤中靠前的位置,他就搏这一次吧。

于时仿佛看到了清爽短发的小河像自己走过来,他使劲揉揉眼睛,眼前晃着的却是油腻的吴跃霆,猥琐的王东宁。这些人和这种“生意”让于时一阵恶心,这并非他做投资的初衷。胃里的污秽顶着酒气向他的喉咙一阵阵涌,于时奔到卫生间一阵狂吐。

吐后的于时用冷水洗脸,冲了一遍又一遍。

回到酒场,吴跃霆又开始我那三哥长、我那三哥短地在朋友面前扯大旗,于时冷哼一声,腾地起身走过去,伸出长臂一把揪起吴跃霆的衣领子。于时双眼通红,逼近吴跃霆的肉脸,“姓吴的,你真让人恶心!你就是三哥,三哥就是你!你搞什么装神弄鬼!我是来跟你做生意的!”

数据支持着这些装神弄鬼的人的“好运”—过去十个月,沪指由2000点上涨至5000点,上涨幅度超过150%,创业板指从1300点上涨到4000点,上涨幅度超过200%。沪深两市成交量由2000多亿,快速跃升到万亿级别。

就在昨日,沪深两市成交量再创天量,双双突破万亿大关,合计突破两万亿!被成为“中国股民苦等7年的一天”。

按着原计划,于时跟李云清摊牌,李云清将面临两个选择,或者同意现在将公司出售给吴跃霆的上市公司,或者自己去想办法筹钱经营,而来自于吴跃霆的后续投资将全部被停掉。

跟于时会面结束后,李云清急急拨通了小河的电话。

他现在完全理解了小河当初的提醒,吴跃霆的注资对三诺来说是一剂毒液。一夜之间,李云清觉得自己是在被当做皮球被吴跃霆、于时等一众人在地上乱踢。

接到李云清的电话,了解到三诺和李云清当下的处境,小河却并不意外,这一切跟她预料一致。小河推门而入。这三诺影院的新办公室,在当日乔迁之喜时,喧闹嘈杂,今天却肃静清冷。

“小河。”熟悉的声音响起。

江小河回头,三诺影院CEO李云清,还穿着他惯穿的灰色帽衫,牛仔裤,脚踏一双帆布鞋。

小河指指墙上的一幅画,“你新画的。”李云清果然还是个骨子里的艺术人。难得他始终保持着这份情怀。

“是教堂?“嗯。”

这是伊斯坦布尔索菲亚大教堂,查士丁尼时代完整地保存下来的唯一建筑。若换了往日,李云清会兴高采烈地给小河讲这教堂的前世今生。但今日,李云清避开这个话题,他现在甚至埋怨自己过度沉浸于艺术的世界,而对商业诡谲太过忽略。

李云清回想起当时周维和于时都看过自己这个项目,最后他选择要于时的投资,主要是因为世纪资本给了更高的估值,“也不知道当时如果拿了元申股份的投资,周维做我们的董事,我又听你的劝告,离吴跃霆远一些,现在会是什么局面——”

“不提他人,说正事儿。”提及周维,小河又神色黯淡下来。

从南平地块的事情后,小河对周维的感情就仿佛被打进了冰窟。这几日小河给自己安排了各种需要外出的工作,尽可能地避开周维。此前与周维逐渐形成的契合,似乎就只剩下一丝存在过的踪迹。

小河将心里的浓雾挥开,她不愿意让感情上的纠结影响她的工作状态,眼下最要紧的,是李云清和三诺影院的前途。

小河接过水,看着忧心忡忡的李云清,较那天新搬到办公室时候的兴致勃勃判若两人。

“于时通知我,要么现在同意把公司整体卖给吴跃霆,要么立马找到钱撑下去公司经营。两条都难——都是“你们”这些个协议条款。”李云清重重叹气,“我跟吴跃霆交流过几次,发现的确他根本没指望将三诺影院做好,他只把三诺影院当成一个在股市上赚钱的工具,如果把三诺影院卖给他,三诺影院就完了。”

李云清问小河有没有别的办法。

小河直言不讳,“按投资条款处理。你只能二选一。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

李云清点上一根烟,静静地吐着烟圈。

而提到的这个对赌条款,小河也并没有纠正李云清话中的“你们”二字。她自然记得这些条款,投资协议上所有的条款都是当时她跟李云清谈判所得,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李云清。以更高的估值抢下这个项目,同时通过对赌条款在未来做调整,将投资后的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上,这是投资人很常见的处理方式,而这也正是当时小河跟于时商定的谈判策略。

小河仍旧记得当年自己跟于时商量这些的情景,而今日,自己则坐在李云清的办公室,想着如何帮助他解开当时自己设的“套儿”,也实在是有些讽刺。

“对赌条款是对你来说影响最大的条款,若对赌不能完成,则世纪资本可以要求现金补偿。如果做现金补偿,是一笔巨额资金,你拿不出来,于时将有权将公司出售,而你必须随着出售掉你的股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现在更明白了宏达那时的痛苦。”

小河静静地不说话,回忆着当时自己站在世纪资本谈判而达成的投资条款对于三诺影院接下来的影响。站在李云清的角度,小河觉得自己应当算是“始作俑者”吧,这对赌条款确实已经成为了公司的紧箍咒。

李云清又吸完一支烟,将烟头掐掉,“站在客观的角度,不把我当做你投资的项目,你怎么看三诺影院的未来?”

“客观的角度?”小河有点儿意外这个问题。

小河很了解李云清对三诺影院倾注了什么,是理想,是期冀,是未来,她也很希望他能成功,这既包含了对邻家大哥哥的祝愿,更包含一个投资人的职业向往。

小河打开包拿出电脑。她翻出高端影院的分析报告,“最客观的就是数据。”她将电脑展示停留在这张列示了行业内主要的几家高端影院的用户量比对折线图上,用手指着曲线给李云清看,“云清,这张图我整理了几家行业竞品的数据。你看,在过去一段日子,三诺影院的口碑和客流量确实在提升,但是,本来排序在后的几家竞品也追得很紧。”

李云清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告诉小河在这个事情上他跟世纪资本和新进来的合融财富这两家投资人的分歧很大,李云清希望在选址上精细化,而两家投资方,也包括世纪资本委派的CFO唐若,都坚定地支持要加大市场投放,迅速拉升客流量,提升品牌知名度。

小河站起身,非常严肃地告诉李云清,“这就意味着你在透支三诺的品牌。而且,市场投放带来的虚火一旦停掉,三诺后劲乏力。”

推门声响,是唐若婀娜地走进来,一身价值不菲的Chanel职业套装在她身上显得气场十足,妆容精致的脸上更是一副轻松惬意的模样,仿佛三诺影院的困境与她无关。

小河没想到唐若也在,这个李云清脑子糊涂啊,他难道还指望唐若这个利益熏心的人帮他想办法?!小河丢给唐若一张冷脸,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唐若则莞尔一笑,但语气凛冽,“云清辛苦打拼多年,也该到了收获的时候。今年的资本市场形势这么好,江小河,我问问你,创业企业有几个靠盈利能让创始人实现财富自由的?市场投放拉高行业地位,做并购是对云清最实在的方案。”

熟谙财务模型的小河站起身来,“竭泽而渔!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三诺的资金链很快会不堪重负,甚至断裂掉。企业要有充足的资金去生存,这个优先级是第一位的。若换成是你自己的公司,你这么精于算计的人,会这么激进地投放市场?!”

唐若十分镇定:“如果能出售给吴总,变现退出,皆大欢喜。你为什么要阻碍云清赚钱实现财务自由呢?”

“唐若,你哪儿来的信心会有人收购三诺影院让云清财务自由?而不是利用现在的协议安排,以极低的价格收购掉三诺影院,然后把云清一脚踢开?!”

唐若避实就虚,不答小河的诘问,“按照协议约定,如果时总要求执行业绩对赌,我自然会执行,达到世纪资本对三诺影院的控制。”

唐若又反问小河一句,“江小河,换做是你,也会这么做。不是吗?”

小河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走着,想着。李云清的目光就随着她的脚步移动,办公室里就只回响着小河越来越快的脚步声。

脚步声戛然而止,小河走到唐若面前,干脆利落,“唐若,你错在失了一个大前提—李云清跟我对三诺影院的期待是做一家好公司,建设一个优秀的影院品牌,而不是只把它看成一个金融交易工具。”

这个话题在投资界永远没有答案,也许大部分投资人都在双手互搏。

小河见李云清的表情更加沉重,眉头皱得更紧。她理解现在李云清对自己的矛盾心态:当时跟他签订让他今日即将失去控制权的对赌条款的人正是自己,当初说服他接受通篇对他股份权利的各种限制的人也是自己。

半晌,李云清吐出一句,“你说的道理是对的,我也一直当你是兄弟一样。但是,这打了死结儿的条款也都是你给我设的。”

唐若抄手,看江小河怎么回答这个无解的问题。

江小河腾腾腾几步跨到李云清面前,“李云清,你信不信任我?”信任?李云清近年来是越发不信任资本,他默不作声,没有回答。

小河见他闷葫芦一样,顿时来了急脾气,一阵风似地抢白,“李云清,字字句句你要听清楚,投资人设的每一条条款自然有内在道理,你没什么可抱怨的!”

“我问问你,业绩指标当时是谁拍着胸脯说能做到的?你现在做不到业绩指标是谁的运营管理出了问题?!”

问题连珠炮似的甩在李云清脸上,小河也说得上了头,“这都是中国特色的抢项目落下的臭毛病,这都玷污了投资和创业。”

昔日邻家小妹妹的这一席话倒是把他从沉郁的情绪中解救出来,把他“骂”醒了。

小河停住话,收收情绪,放慢语气说:“云清大哥,我已经没有机会再让张宏达说句'信任'了。所以,你必须信任我。”

没有了信任,我们会变得多疑、紧张,彼此的关系就将因此承受巨大的压力。因为信任,所以简单。“我去找于时。”

当小河走出三诺影院的办公室时,她充满仪式感地回身看了一眼三诺影院那橙色的logo。三诺影院应当有好的结局,不要成为第二个佳品智能。

这一晚,唐若脑中回想起江小河说的字字句句。女人,最看不得的就是一个比她更优秀的女人。

唐若将自己全身缩在被子中,用手抚摸着自己光洁的颈项,闭眼回味着那一晚她跟于时发生的一切。那一晚,德朴牌局后醉酒的于时已经被她拥入怀中,在只有她和于时两人的电梯里,她情不自禁地扬起脸来想吻他,他明明已经意乱情迷,却在双唇相碰之前的瞬间,扭开了头,然后轻轻地推开了她。即使电梯里并没有其他人,即使他已经醉了,即使他并不讨厌她,即使她已经不顾一切地主动求欢——却还是被本应该防备松懈的他推开了。

被推开的那一刻,她脑子里疯狂地闪动着一个名字—江小河。这是一场三人局,局中看得最清晰的人是她。她从一开始就看出来,江小河这个女人在于时心目中非同一般的位置。于时自己还尚未明白,或许说是,不愿承认。

她恨江小河。

多少年后的唐若才明白,江小河也好,李小河也罢,她其实都不恨。她自己就是那只传说中的不能落地的无脚鸟。一生都只能在天上飞,累了就睡在风里。这种鸟一辈子就只能落地一次,那就是它死的时候。唐若她需要一个对手刺激着自己不要停下来。

她也盼归巢,但她的巢,又在何处?

第二天傍晚,小河找于时谈三诺影院,谈判目的只有一个:说服于时不要执行对赌,再给李云清一些时间。

走进熟悉的写字楼,一层大堂依旧明亮。小河心里涌上林徽因的一句话:在记忆的梗上,谁没有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无名地展开。

她进门跟熟悉的保安打招呼。以往她总是加班到很晚,写字楼里的几位保安都认识她。今天却又不再一样,她已经没有员工的门卡,进不了到电梯间,在门厅做访客登记。

小河拿着访客门禁卡,刷卡进到电梯间,电梯上行,她对着电梯中的镜面照了照自己,头发更长了一些,发尾落在肩头,额头上的刘海儿被她用小夹子夹起来,露出光洁的大脑门儿,干净清爽。她当然记得,在几个月前这电梯中的镜面里,那个脸色蜡黄、神情憔悴的江小河。

小河刚走进世纪资本的办公室,就听到一阵笑声—正赶上德州扑克牌局。她想起来,这是世纪资本在周五晚上的例行休闲娱乐,凑齐六人就开局。

这一晚,于时、迈克都在,还有其他几位久违的同事。小河走近自己原来的工位,已经被分配给了新来的同事。而自己之前养的那株成天萎靡不振的绿萝,也被新主人养得绿油油。

正是“物是人非”。

五年前,刚刚跟着于时看项目的小河,总是大大咧咧地敲敲门,探探头,看着于时不忙就直接进去说事情。

后来,就越来越客气,越来越讲规矩。再后来,就离开了。

牌桌上没有老板员工之分,于时解开了衬衫第一粒纽扣,边玩儿边吃水果,让紧绷了一天的大脑彻底缓冲释放。

迈克离开世纪资本后,在股市上连赚几笔,讲起股票来滔滔不绝,这次回世纪资本玩牌算是“荣归故里”。今天又见到小河,诧异又兴奋。

小河中途入场牌局,换下一位去开电话会的同事。几圈下来,小河手中筹码不逊于时。中场休息,大家准备吃夜宵。

迈克输得最惨,“小河,今天这几局,眼见着你这牌风大变啊,连我都猜不透你了。”小河心中有事,将手指放到嘴边“嘘”了一下,摆摆手。

迈克输了筹码,但是毕竟在股市上真金白银地赚了钱,心情仍旧亢奋,“哦,小河你最近过生日吧,得送你个生日礼物啊。你要什么,我承包!”

“得了。这礼物,你给不起。”正借着这个机会,小河转过头面向着于时的方向,“于时,我想跟你要个生日礼物。”

于时点头,站起身。小河会意,随着他离开牌桌,走到窗边。“不要执行对赌。”

于时看到小河的状态较上次在小加加处偶遇时更显沉稳,眉眼儿舒展了很多,他放心又揪心。

于时递给小河一杯水,看着小河,“你记得我在你推这个案子的时候,给过你对于李云清的评价吧?于时端起巴黎水,喝一口,柠檬味道激爽喉咙。

小河提醒自己,面前这个男人已经不是自己的老板。她点点头,明白了于时的意思。于时看人有道,他对于李云清的评价倒是都应验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李云清对企业运营不够杀伐果断,对企业的发展节奏不够有掌控,在企业发展到一定程度会出现问题。而且,我认为他不够有饥饿感。此时此刻,卖掉这家公司,是对世纪资本的最优解。”

饥饿感是创业者非常必要的品质,就像小狼要成为草原狼必须先饿几天再赶到大草原上,这样捕杀才会变成一种生理反应。创业者如果没有杀气和狠劲,连一名合格的商人都谈不上,更何况创业。

于时继续,“条款你清楚,不需要解释了吧。”

小河点头,将话题向解决问题的方向拉回,“有没有可能设定一个可行的KPI,然后将对赌期执行延长一年?不要现在出售给吴跃霆,你我都知道吴跃霆这个人从不把心思放在经营上,如果三诺影院卖给他,公司就毁了。你怎么想?”她不指望取消对赌,但是希望能够说服于时延长对赌期。

在小河跟自己的谈话中,于时感到小河跟以往很不同,说话更斩钉截铁,尤其这句“你怎么想?”其中透露出的平等谈判的意味格外浓。

于时直了直身子,将自己从过往面对小河的放松姿态中做了些微调。“没有可能。”他很干脆地回答小河,“给LP的融资文件是你写的,世纪资本投资三诺影院这只基金还有两年到期,除非三诺影院现在进入到IPO筹备阶段,否则不可能上市,世纪资本的股份也退不掉。

小河能够感到于时跟她说话时语气是平等的,还带着一些解释的意思,“而且,时间窗口不多了,股指已经到了5000多点,太癫狂,随时可能断崖式下降。这家公司被并购的时间窗口也不多了。如果今年内不能将这个项目处理掉做退出变现,未来两年可能时间窗口都没有了。”

“于时,对李云清来说,三诺影院太重要了。我看着他对于三诺影院的感情,就如同你对世纪资本一样。”

果然。

“小河,当我不能给LP带来收益时,一样要关门大吉。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资本需要的只有回报,这是Trust。任何创始人都不要用投资人的钱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完不成对赌,他一定会失去公司的控制权。这是规矩。”

于时见到小河时,心里是欣喜的,但话到现在,一想到小河今日来是为了别人跟自己“讨价还价”,心里那根刺就扎得又深了一些,“李云清没有选择,他现在只能选择卖给吴跃霆,这是对他最好的选择。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开出更高价收购三诺。比如—周维。不过,我只等一周。”

下一局牌局已经开始了,迈克招呼于时和小河过去打牌,而于时和小河都再无兴致。于时看着小河,小河别过头,避开这目光,一时间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好,元申集团是否参与三诺收购,我会尽快给你反馈。”小河说完,转身欲离开。

于时追问:“你去哪儿?”

小河报了个接下来开会的地址。“我送你,同一个方向。”

小河有些犹豫,还是答应了。

到了车库,小河发现于时又换了新车,电动,全景风挡,鹰翼门果然拉风。

小河走神地想,到了夜晚还可以放倒座椅看星星。想到星星,这思绪就又换挡到了周维。周维还开着那辆已经有些年头的奥迪,然而,“他的平易近人也就是平易近人吧”,他手上那块表的价格也远超这辆老爷车,一直不换或许就只是因为信得过老爷车,不信任新车。

于时开着车,小河坐在副驾驶,一路无话。

在即将到达小河下一个开会地点时,经过一个小公园,一群小学生带着黄色的帽子,如同一群小鸭子,叽叽喳喳地从公园中走出来。

于时将车停住,二人在车上看着这群欢快的小学生。

于时感到这么久以来弥漫在二人之间的浓雾,因各种事情的叠加而更加混沌,似乎再不可能消散。于时转过头看着小河。

小河用余光感受到于时的注视,她将头偏向自己这一边的车窗。车窗玻璃反射,恰能看到于时在注视着自己。于时自然也看到了车窗玻璃中反射的二人,他索性就直接注视着小河在“镜”中的身影。

二人的投影,映着车窗外的晚霞。

拐了个弯儿,已经看到园区正门,小河谢过于时,下车。

于时掉头,开车离开,他放慢车速,看着后视镜,他不知道小河会不会回头看一眼这开远的车,看看他。

但是小河没有。她径直快步走进了园区,没有犹豫、没有停留、没有回头。

小河说不清楚自己是否曾经爱过于时,也许爱过,也许没有,但这份模模糊糊的爱,已经消散在生命的过往。也许没有发生过佳品智能危机,也许没有唐若的出现,也许没有遇到周维——

但是,没有也许。

有些“缘分”总是在擦身而过之后,才发现曾经无限接近过。但是,一时的错过,就是一生的错过。人生中很多事情都没有回头的机会,甚至没有解释的可能。

那么,那些错过的,就让它消失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