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一群人浩浩汤汤进了门,陪着蒋翼拍了片子,又推他回了诊室。

被邹航叫做舅妈的骨外科主任走起路来高跟鞋震天响,推推金边眼镜,抬手甩了两下片子,扫一眼,三下五除二开了药剂,不理会嗷嗷叫的蒋翼重新包扎之后说了句:“算你走运,没伤到骨头,扭到了还敢打球真是不要命了,三个月内不要剧烈活动。”

蒋翼一听着急了:“我明天还得上场打球!”

舅妈眼皮都不抬:“行,那就叫你爹妈准备一副拐杖,结实点的,一辈子用得上。”——

这句看得出不是玩笑,全体沉默。蒋翼明天势必不能上场了。

王晨小声说了句:“那明天比赛可要悬——”

谁知伍德突然说:“明天再说明天的,今天咱们不是赢了嘛。”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怔。

这个经常用力过猛,恨不得把“必胜”两个字刻在额头上的篮球队长,此刻竟然放下一切争强好胜,真情实意安慰鼓舞自己的队员:“今天这场比赛,咱们打得精彩!六班输得也不算丢人哈哈哈哈哈!”“我那是让着你们!放水了知不知道?”关超气。

“都红眼了还放水?你这水放得够激动的啊!”陆恒立马回嘴。

眼看又要杠起来,伍德哈哈笑:“行了行了都厉害都厉害!晚上我请客!肯德基!”“不去!”关超起身要走。

蒋翼忍疼笑起来,拽住关超的胳臂,“没劲了啊你。”

关超撇着嘴,任由蒋翼撑着自己的手腕站起来,两人切近,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蒋翼搂住了关超的肩膀,轻轻拍拍他的后背,没说话。

关超的表情终于渐渐松弛,仿佛有一颗心放回了本来的位置。目睹一切的我“哇”的一声又哭出来。

方明雨吓了一跳:“哎呀今天你这是怎么了?怎么都这么反常?”我才不反常。

黄瀛子从来没心没肺,泛滥的眼泪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心疼蒋翼的伤,只是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景象。年少的时候,我们都有一件输不起的事情—篮球比赛之于关超,物理竞赛之于蒋翼,廖星之于伍德——或者因为热爱,或者被赋予厚望,或者只是青春年少,本来就是不服输的年纪。

可输赢从来都只能各执一面。悲喜相望,才是世态寻常。

那场篮球比赛就这样收尾,蒋翼不负众望,带伤上场,绝杀逆转。可那只是太疏离的视角。

没有几个人看到的视角里,从小见了他们太多场比赛的我,却清楚地看到根本没有什么人注意到的那一幕:比赛最后关头,廖星和庄远虽然被郭靖引到篮下,关超却已经预料到了蒋翼和郭靖的招数,早就撤回等在三分线回防。

如果那一刻,关超起跳阻拦,六班未必没有机会。

可想要去争球的关超就是在蒋翼投球后落地的一瞬间发现了蒋翼神色有异,那是忍耐到了极限再也撑不住的信号。

蒋翼在那一刻,甚至没有伸手支撑平衡的能力了。运动神经发达的关超在那一刻判断出,那样的摔倒,可能会有危险。

于是,就在那一瞬间,全场最讲究运动精神的关超,最看重这场比赛的男孩子,在那一刻,就那样轻巧地转身,放弃了输赢,一把扶住了蒋翼。

如同很小很小的时候,在那些个被一个人留在家里的夜晚,蒋翼站在被反锁的门窗外,稳稳接住满身伤痕的关超,带他去包扎、疗伤一样。

输赢胜负的一瞬间,关超放下一切,要和蒋翼站在一起。他们两个,只要彼此都在,就谁也不能摔倒。

跟为了赢不惜代价的蒋翼不一样,最看重比赛的关超其实最不在乎输赢。

从很小的时候,关超就知道输赢和人的心没有丝毫关系。为了吵架会赢甚至动用武力的父亲是他们这个家庭最大的输家。

关超不要像他那样。

看起来游戏人间的关超在乎的从来只有温情的时光和时光里那些相伴的人,他才真正知道赢的意义。况且,一时一刻的输赢,仿若四季花开,无有定数。

赢了六班,也不代表夺冠。

第二天对战九班,伍德带队在场上拼尽全力,然而前一场的巨大消耗,外加主力不全,我们在决赛惨败九班。

蒋翼和昨日的对手关超、庄远、廖星,四个人排成一排坐在台下,看着比分的差距渐渐拉开,一同目睹着高中三年唯一的一次篮球联赛的冠军,没有属于他们任何一个人。

高中篮球冠军赛,他们都不是冠军,可是他们也都没有输。

四个男生不服不忿,然后比赛结束之时一起站起来鼓掌迎接队友归来。他们拥抱,彼此说一句:“特别棒!”

真的特别棒。

如果你已经真正长大,那你就一定知道的:输赢从来就是一瞬间的事,不管多激烈的拼抢,从来也只是一时一刻的事情。能坦然面对这一切的人,必然都曾经全力以赴。

此刻花开,彼时花落,青春有期,可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况且,经历了输赢,我们往往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篮球比赛结束的第二天早上,通勤车刚刚停到校门口,庄远和郭靖正在商量比划着谁拿书包,谁扶着蒋大爷进校门,车门口热闹起来,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停在通勤车门口。

郭靖爸爸熄了火看了一眼,问了句:“这是找你们哪个来打群架的?”关超哈哈大笑,率先跳下车:“不是打架!是抢劫!”

车外面,一群男生的簇拥之下,廖星新剪了头发,浓眉大眼显得越发挺括。男孩子单腿落地,冲着蒋翼一笑:“走吧,从今儿起,我接你上下学。”

整个通勤车的人:——

车下是这几个月我最熟悉的起哄声。蒋翼狠狠地咬牙:不用!

“用不用你说了不算!”关超哈哈哈大笑,不顾蒋大爷的粗话,一把背起他按在自行车座上,手臂一挥:“都给我听好了,起驾!上学去!”

“走嘞!”廖星抬腿猛蹬,一群男生傻乎乎地风驰电掣进了校园。

我还在发懵,方明雨笑得气都喘不上来,拽着我的胳膊半晌才直起腰来说了句:“还真别说,他俩还真挺般配,加上关超,简直就是一家三口。”

我满头五音不全的小鸟绕着唱歌,全不在调上。这都哪跟哪啊?

年轻的孩子变成朋友真是太容易了。

那年八月份,蒋翼十六岁生日,家里要给他准备一个派对,爸爸问我:“除了厂里的小伙伴,还有要邀请的么?”

“有。”我掰着指头数:“冰晶、佳瑶、伍德、陆恒,王晨,哦对了,邹航说要带一只小狗来,爸爸可以么?”

“有什么不可以的,所以一共多了六个小朋友加一只小狗?”我蹙了蹙鼻子,不情愿地加了一句:“还有一个人”

“是哪一个?”“嗯,他叫廖星。”

廖星,我们的新朋友。

这一年,我们进了高中,有了新朋友。高一年级的最后一个月份,就这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