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星回头,就见夜色里,白衣少年提枪走来。
细雨蒙蒙中,他倒是姿态不减,只在簪星身侧坐下来,有些狐疑地打量她:“出了何事?”
“没什么。”簪星无奈,“做了个噩梦,睡不着了,出来走走。黑石城也没别的地方可去,我想着先前去馀峨山的时候,还欠龙鱼一把饲料,过来还债来了。”她将雨伞往顾白婴那头撑了撑,“你怎么出来了?”
他看了簪星一会儿,似是在分辨簪星话语的真假,片刻后才道:“之前送你的簪子上有我的元魂,后来万杀阵中元魂消毁,但还剩一丝与你体内元力融为一体。你的事,我多少有些感应。我见你离开黑石城,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原来是这样。”簪星有些意外。
“你怎么不用避雨诀?”顾白婴把伞往簪星那头移了移,“这伞能遮什么。”早在姑逢山的时候他就察觉了,簪星似乎不太喜欢用照明符避雨诀之类,大多数时候,她冷了添火,热了加衣,仿佛更愿意体会寻常凡人的知觉。
“我习惯了做普通人嘛。你要喂它吗?”簪星不以为然,又从怀中掏出一把魔丹朝龙鱼扔去。这回龙鱼没有潜入水中了,它头往上仰了仰,一口将魔丹吞了个干干净净。
顾白婴无言片刻:“这是鱼?”
“不止,它是条鲤鱼,还是条跃过龙门的鲤鱼。”簪星想了想,“说起来,在我们那边有一个习俗,对着鲤鱼许愿,就会心想事成。”
“许愿?”顾白婴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簪星一眼:“我记得在你的混沌殿里,有一个池子。他们说是你特意为了宠妃挖的。说是放置魔骨在水中,对着魔骨许愿,就能如愿以偿。”他轻哼一声,语气尤其不满,“你可真体贴。”
簪星一愣,才想起殿中水君的事。也不知道当时吹灯鬼究竟对顾白婴胡说八道了多少,她只好认真解释:“那池子可不是我挖的,是他自己挖的,挖好了我才知道。我想着再填起来怪麻烦的,就让他们放在那,反正殿里挺空。”
“你还对那个病秧子格外看重,四处寻灵草丹药替他补养身体。”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簪星:“成日在我殿中咳血,换作是你也会给他找药的,不然良心过不去,多瘆人啊。”
顾白婴嗤笑一声,脸色仍是不虞。
簪星就道:“你可别耿耿于怀了,水君挖的那个许愿池子,我往里扔了不少魔珠,日日都在池边许愿。”
“许愿什么?”
簪星看着他:“许愿你平安无事。”
他一怔,一时没有开口。
“我就想着,红酥是普通人,就算是为了宗门的脸面,太焱派也会保住她,赤华门的人也不会揪着一个普通小姑娘斤斤计较。但你就不同了,那些人,应当很乐意看到天之骄子的陨落。我在想,你放我逃走,不知要面对什么样的责罚,在我没杀回宗门之前,你可千万别出事,一定要等着我。”她絮絮叨叨,认真地、仿佛要将心事一点儿毫无保留地交给他看,“我就许愿,能早日跟你重逢。”
少年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他道:“.真是个笨蛋。”
“什么?”
“我能有什么事?我好歹也是掌门的亲弟子,他自然会护着我,”他的声音在冷寂雨夜里分外清晰,满不在乎道,“再说,就算他不护着我,我修为这么高,他们也不能拿我怎样。以后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雨水丝丝落在纸伞上,顺着伞檐滴落下来,一点点滚进身下的泥土里。
簪星叹了口气,突然回过身,紧紧抱住他。
顾白婴一怔,被她这突然地动作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无措了一瞬后,他微微低头,看着抱着自己腰,将头埋在自己怀中不撒手的人,问:“怎么了?”
“没什么。”簪星将脸埋得更深些,顾白婴爱洁,衣裳总是干净又柔软,她往顾白婴怀里钻了钻,低声道:“就是有点冷了。”
少年脸色微微发红,犹豫了一下,伸手环住怀中人的肩膀,将她搂紧了些。一簇簇暖意传递过去,他下巴抵着簪星的头顶,故作镇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嗯你们这黑石城日日下雨,是有些冷。”
簪星:“那让我再抱一会儿。”
他怀疑地扬起眉:“杨簪星,你是不是故意占我便宜?”
“是啊。”
“.你真是诚实。”
黑石城的这场雨,下了很久。
一开始只是绵绵细雨,后来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再后来,成了瓢泼大雨。冥冥河的河浪看起来比过去大了几倍,黑石城的堤坝,瞧着都有些不够高了。
下雨的并不只黑石城,都州别的地方也是一样。
雨幕似乎没有尽头,仿佛有人在天上捅了个口子,大水自天边漏下,争先恐后地奔向人间,铺天盖地淹没一切土地。
各处都生了洪灾。
仿佛一夜之间,江洋便从四面八方汹汹奔腾起来。一路横冲直撞毁坏农田与房屋,浩浩滔天。
平阳镇的漓秀江中,江水不复往日平静,“好运来”客栈的窗户打开,能瞧见的只有一片浑浊水浪。
修筑堤坝的速度似乎赶不上涨水的速度,姑逢山解开山下禁制,镇上的百姓已经往山上搬迁了。特殊时候,原先的规矩便统统作废。
红酥坐在明秀院的院子里,望着院中的柿子树。
这柿子树原先长得很好,自打簪星消失后,柿子树就长得不好了,只结了几个零星的果子。如今更是连果子都不结。起初红酥还觉得,这是因为簪星离开的缘故,带走了此地的好运气。不过如今看来,也不止是这颗柿子树,整个姑逢山的灵草植被都长得不是很好。
尤其是近两年越发明显,听闻新弟子进姑逢山采药,如今都采不到什么好药了。
红酥听宗门里别的弟子闲谈,是因为姑逢山如今灵气不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