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天。
王素敏才反应过来。陈卓爸还以为她是钟点工。王素敏想解释，可是小敏尚且未与他见面，她又怎么好亮明自己身份。
只好先支应着。
“多久能到？”陈天福问。
王素敏想了想，说：“得一个小时。”
出门之前，王素敏又是一番思忖。现在去，将来身份被识破，老头子难免尴尬。现在不去，就此说清楚，也难免尴尬。索性晚一点。她倒觉得陈天福这个人有意思。再一个，她也想套套他的话——真实想法。王素敏没知会小敏。女儿大着肚子，动步不方便，更不能着急。于是，素敏拿了公交卡，出门下地铁，一路朝陈卓家去。
陈卓在通州找了个办公地址，算正式创业，只不过燕郊那边还没正式放弃。他平时不在家。陈天福来后，陈卓只陪了他一个晚上。第二天天福还好，自理。到第三天，老头就有点不自在。北京的棋牌室他摸不着。再者，他是来反对陈卓再婚生孩子的，可女方压根没出现。
无的放矢。
他问陈卓。陈卓扯个谎，说去外地了。陈天福白日里除了看电视就是下楼吃饭，溜达溜达。
好生无聊。
王素敏进屋吓了一跳。陈卓家乱七八糟。陈天福也不打扫，但好在屋子算大，够他糟蹋——小城市吃上面方便，出门就能买到吃的，价廉物美。北京不同，小吃店少，陈卓给老爸订外卖，天福吃了没来及往外扔。
都堆在桌子上。
天福见素敏来，十分热情，要给她泡茶。素敏假客气。既然是以小时工的身份来的，那就先干活。也不是给别人干。这是她准女婿家，等于是女儿家。王素敏手上利索着，陈天福嘴上没停，不住地跟她说话，刚开始是问话，素敏来不及答，他就自问自答。多半是自我介绍，比如他会说，“这是我儿子的房子，多少年前在北京的。”又说，“我儿子赚了不少钱”，诸如此类。王素敏听着好笑，活脱脱不打自招。小城市来的，生怕别人看扁他，所以不待人问，他就自动把自认为的优点先说出来。也不怕被诈骗。
未免太一览无余，给人浅薄的印象。王素敏自省，自己千万不能这样。太没见过世面。
陈天福又问：“你怎么来北京的？”
“女儿在这。”
“跟我一样，老漂族，老话说，六十朝后就不要远行了，咱们好，还在走。”
王素敏故意笑笑，道：“没事，你儿子有钱。”
陈天福一激动，“有钱也架不住骗。”
“谁骗他？”素敏手上停了停，站着听他说话。
“男人有了钱，女人就贴上来了，何况又是单身。”
“呦，你儿不大吧，找个女人照顾也是应该的。”
“找了。弄个中年妇女。”
“你希望他找年轻的？”王素敏引逗他，“年轻的不懂事。”
天福说：“这个倒是懂事，未婚先孕，先上车后补票。”
王素敏笑着，“恭喜恭喜，做爷爷了。”
陈天福哼了一声，“小王，咱们年纪差不多。”
“我比你小几岁。”王素敏纠正。她对年纪很在意。
天福话被打断，哦了一声，继续说：“我就一个儿，一个孙女，到这岁数，又添孩子，如果是个孙，他还不一门心思累去，哪还能顾上我这老子！我还能活几年？这么折腾我！这点时间都等不了，再过二年我眼一闭，他想找几个都行。”
王素敏这才理解陈天福的担忧。虽然立场不同，她得维护女儿，但她能够体谅他的苦处——陈天福面临的问题，不久的将来，哦不，很快，很快的将来，她也要面对。小敏重组家庭，小捷再嫁。她怎么办？难道她就腆着脸去女儿家带外孙子当老妈子？靠劳动力求得栖身之所？
那种情形，是她不愿意面对的。
陈天福喝了口茶，可能也觉得这个话题太过忧苦，便问：“小王，你是一个人还是有老伴？”
王素敏没料到他跳跃性那么大，连忙调整表情，还是笑，“有老伴就不会来女儿这了。”
“都是苦人。”陈天福把“小王”归为同类。鳏寡孤独。“我是结婚结怕了，丧过偶，离过婚，差点没了半条命。”
王素敏听过陈天福的故事。如今接触本尊，她觉得他自身有很大问题。
“你呢？还再找么？”陈天福直接问。
王素敏便也直接答：“不找了，一个人清净自在，何必找那麻烦，有退休工资，自挣自吃。没事捡捡纸盒子，就当锻炼身体。”
陈天福惊诧，“你还干这事。”他向来好大喜功，穷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有补天才能。自然瞧不起拾纸盒子捡塑料瓶的。
王素敏觉得有必要给他上一课，“劳动最光荣，我们从艰苦年代走过来的，最讨厌浪费，以前老家有废旧利用的小厂，干过，天冷的时候，去拾过炭糊糊，艰苦朴素是一种精神一种作风，不能丢。这跟有多少钱没关系。就我住那小区隔壁楼有个老太，家里挺有钱，每天照样嘴上叼个烟卷，没事就捡纸盒。还有那早市支个小炭炉的老太，家里好几套楼，照卖茶叶蛋。”王素敏一副深藏功与名的口气，陈天福也有点被唬住。
感觉北京真是卧虎藏龙，在一个小时工面前也不能造次。
李萍去做美容好久没遇到那姐们，她觉得奇怪，发了几次微信，没回音。
李萍没再打电话。假装不经意问了问美容店老板娘。老板娘一笑，说估计有点事。做这一行，在店里听的故事多了，按说是不能多嘴的。
李萍实在是贵客，在她这消费不少，看在钱的份上，老板娘必须选择站队，陪李萍八卦一回。“说是老头子出问题。”老板娘轻轻点道。其余的不多说。
尽在不言中。
不久之前，姐们还洋洋自己说自己战小三的经历，一眨眼，任务又来了？防不胜防。何况姐们再保养，如今也是年老色衰，柳褪花残。李萍没再为难老板娘，而是趁喝下午茶的时候，跟另一个姐们打探。
消息可靠。
是那姐们的老头，弄大了一个小姑娘的肚子。小姑娘“拥兵自重”，想讹一笔。姐们气得一分钱不给。老头子却有点意思，想要男孩。
这触及了姐们的底线。不过，姐们的遭遇由不得李萍不多想。她的情况同样危险。她信赖洪卫。可保不齐……保不齐呀！毕竟是男人。男人有几个可靠的。李萍又想起张摩斯，就那侦探，她不是没想过要调查洪卫。不过手机拿在手里又放下了。
查，没意义。只能徒增烦恼。
无论有还是没有，都被动。有，伤心，没有，万一被洪卫发现，起了芥蒂，以后日子不好过。
当务之急，是重新介入公司管理，她占有的股权需要继续扩大。钱才是真的。把财富抓住，无论将来如何，她都还有个退路，有个谈判的筹码。
她想她是爱洪卫的。
洪卫回来，李萍问佳佳在那边的情况。洪卫遵守约定，帮佳佳打掩护，说在那边挺好，马上进社区大学，读个两年，再转其他正规大学。
李萍说：“升大学，该佳佳爸出的钱，一分都不能少。”
洪卫故意大度地，“别那么计较。”
李萍又做出泼辣样子，“当人家爸好当的，光用嘴巴说的？”洪卫说：“老陈现在困难，创业，弄了几个小孩帮忙。”李萍不屑，在洪卫面前格外要骂骂陈卓，意思是她还是跟现任一头，“他只能使得动小孩。”又问：“中秋回老家么？”洪卫说不回去。
“跟我回去？”李萍打算回老家一趟。洪卫摆出为难的样子，“出钱行不行？”他实在太累，也怕李萍老家那拨人。他去过几次，每次他都感觉自己像动物园的动物。
被人看个透。
中秋节前，陈卓跟佳佳通了视频，问了些学习生活的情况，陈天福就凑过来要跟孙女说话。陈卓站在旁边。天福不耐烦地，“你去忙你的。”意思他要跟孙女单独聊。
陈卓走开，天福才问：“佳佳，你爸的事你知不知道？”陈佳佳没想到爷爷问这个。
“知道。”佳佳说。
“知道？”陈天福不相信，“说说什么事。”
“我爸娶老婆。”
她真知道。
天福吃惊，“你愿意？”
佳佳不假思索，“又不跟我过。”
“要是给你添个弟弟妹妹呢。”
“爷，爸的事，让他自己做主，他跟我妈商量好了，该我那份给我。其他的，老爸要去受苦，我这个做女儿的绝不拦着。”
多明白的孩子！
比陈天福明白。
反正佳佳是女孩，将来总要嫁人，所以她不担忧也是正常。更何况还有李萍帮她兜底。
只是，听了孙女的话，陈天福更加忧愁，佳佳有她那份。他呢？他有么？陈卓从来没提过。即便分家，也没他什么事。他将来并不想在北京生活，儿子结婚，他老眯咔嚓眼的，跟着算什么。
他不嫌烦，儿媳妇都嫌他烦。
天福到北京有几天。李萍才联系他。她原本以为他还没到。这日，天福没跟陈卓说，一个人单独出来见李萍。为显尊重，李萍上门接。不管怎么说，陈天福总还是她女儿的爷爷。天福多年来对李萍一直是交口称赞，主要觉得她漂亮，能干，儿子跟她离婚是个遗憾。即便是在两人离婚有年头后，陈天福还想过撮合他们复婚。
可惜李萍很快就再婚，没给他们机会。
去白家大院吃饭。李萍烘托着，配上那环境，灰墙院落，陈天福有点飘飘然，真把自己当老太爷。
吃上了。李萍问：“爸，见着了吧？”
天福没反应过来，“见着什么？”
“那女的。”
“没呢，那小子没带来。估计不敢。”
“心里有鬼。”李萍不屑地，“到现在结婚证打没打都不知道，也不怕医院没床位，哼哼，也是，人家自己就是学医的，这点后门还走得了。”
“这臭小子！”老子骂儿子是理所当然。
“真跟电视上似的，以为自己怀的是龙胎？一步都不能走。”李萍戳戳捣捣。像宫斗。
“她怀龙胎我还太上皇呢！没我有他们什么事！”陈天福拿出架势来，“反正这事不能这么糊里糊涂过去。”
李萍布菜，“爸，别想了，多吃点。”很奇怪，李萍就是有这种能力，跟前任公公一桌吃饭，弄得像亲父女。不过李萍一直都说，自己家庭缘薄，父母先后去世，就留她一人在世上。孤苦。她常抱怨，那个年代，家里怎么会只生一个。她老娘当年的解释是，生了她之后，子宫松了，再留不住。还是怪她。李萍也问过陈天福，为什么只生了陈卓一个。天福的意思是，第一胎生了男孩，第二胎顺其自然，只是一直没到。后来老婆年纪渐长，只好作罢。所以李萍和陈卓其实是那个年代人里少有的独生子女。
天福吃得欢快。李萍道：“爸，反正，你要住不惯，我那随时欢迎。佳佳的房间给你留着呢。”陈天福装糊涂，嘴上说好好好，心里觉得李萍这话有点离谱。她已经再嫁，他陈天福要死也只能死在陈家。怎么可能去别姓家落脚，有辱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