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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离去

宁渊微微一愣,冷厉的神情变缓,她走到司宣阳面前,第一次认真的端详他,以一种长辈看晚辈的态度,带着淡淡的愧疚和不忍。

守着偌大的隐山,十几岁时就要担忧着不知何时会突然崩溃的隐山大阵,实在是难为他了。

“宣阳,墨氏一族自古以来传承之人就极少,自我之后更是断了五百年之久,此责在我……不在于你,更不用隐山诸人承我之过。”

她不是什么珍稀物种,隐山之主为守护隐山而生,并不需要隐山保护,这一点司宣阳或许难以接受,但对于她而言,却是天经地义之事。

“山主……”司宣阳隐隐动容,抬头欲说些什么,看见宁渊肃穆的神色,无力的垂下手,他明白,墨宁渊做下的决定,无人能改变。

那个时代的人终究有所不同,视万物于空,毫无畏惧,不敬苍天,不信鬼神。

就像他……其实并不明白封凌寒最终选择消失的原因,在他看来,等了五百年,一代帝王心智之坚早已远超叶韩,他若不是心甘情愿,又岂会因叶韩的灵魂觉醒而憾然消失,到最后,所做决定不过‘唯心’二字而已!

如今的墨宁渊,面临同样的选择,亦是毫无犹疑,可是……是不是也因为这个时代,其实并无可念了,所以才会如此抉择。

“宣阳,你这次入天佑并无在暗谷中抽取试炼之题吧?”

耳边传来淡淡询问的声音,司宣阳不知宁渊为何突然提到此,点了点头。他下山为了墨宁渊而来,自是没有抽取试炼的题目。

“即是如此,你留在这里,拿下北汗之日,便是你归山之时,隐山下任山主,由你择定。”

宁渊吩咐了一句,接过司宣阳手中握着的青帝剑,转身下楼。

司宣阳沉默不语,只能眼睁睁看着宁渊转身离去,抬起欲拦的双手兀然抬起,又缓缓放下。

平稳的脚步声陡然停下,司宣阳一愣,猛地抬头,黯淡的目光在看到一袭青影出现在城头上时陡然亮了起来。

如果是他,也许能劝下山主。

城头土梯处,宁渊皱着眉看着满脸肃穆的叶韩,敛下了神色,看来该知道的他倒是一分都不少,听到身后平缓下来的呼吸,哪还不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墨山主……”

叶韩低唤了一声,神情隐隐郑重,却被宁渊抬手打断:“勿需多说,隐山之事乃我之责,封皓年幼,云州不稳,日后需你多加扶持……”

“我不是想留下你。”叶韩急急的打断宁渊的嘱托,也成功的让一旁站着的司宣阳翻了个白眼,这气场……也差太多了吧!

叶韩走上了两步,站在和宁渊同一等石梯上,定定的凝视着面前的女子——

玄黑的长袍散开在颀长的身姿里,端着的凤目深沉凛冽,不同于这世间所见的任何一位女子,嚣张到极致的肆意一如当初在皇家宴席时那般霸道……由始至终,从未改变。

不知为何,自醒来后一直袭绕心底的不甘失落在此时全都消失不见,面前所站之人是墨宁渊,从始至终,虽说一直顶着洛宁渊的名头,可心性行事却全是由着当年墨宁渊的方式来。

她不是洛宁渊,而是墨宁渊。

他并非不如,只不过生不逢时而已!

“你当初说所选之人要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你看,我如今可好?”

青年的声音夹着淡淡的温润,漆黑的眼眸如醇厚的美酒一般丰醇。

宁渊微微一愣,突然忆起,六月楼下,以一曲《凤求凰》相赠时的青年也曾露出过如此这般的笑容,当初于她而言,不过知己相交,如今想来却是不能承受之重。

“若是生于乱世,以你之才,足以安邦定国,就算是如今,天下之大,三国之内,亦无人可比。”

宁渊停了停,转眼朝通运河望去,冰封的河水上,冷峭的铁桥静静伫立。

“只不过……于我而言,唯生,相伴左右者,一人足矣。”

五百年前她不曾明白的事,五百年后铁桥之上来不及出口之言,如今对着面容相似的叶韩,淡然而出再无半分掩藏。

若是认定,无论几世轮回,都只是那人而已。

叶韩仔细端详着看了她半晌,肃着的眉终于在她平静的面容下柔和了下来,他眼底划过微不可见的遗憾失落,又似是全身放松了一般朝后一仰靠在了墙上,面上全是释怀。

“我早就该知道的……”他低声叹息了一句,神色一敛,声音突然郑重起来:“墨山主,你可知当初我父王其实并无意与封禄争夺储君之位,甚至曾打算拱手相让。”

宁渊摇摇头,大宁皇室辛密,她可没什么兴趣去知道,但还是诧异于叶韩突然说出这句话。

“当年皇祖父曾经允诺过封禄从战场回来之日,就是立他为太子之时,但后来……却立我父王为太子,而我父王并未拒绝。”叶韩顿了顿,抿住唇,接着道:“当时我出生不过百日,那道册封我父王为储的圣旨就是在那个时候颁下的。”

“你是说……”宁渊听到这话,神色间不免有些讶异,朝令夕改,并非帝王家的做派,很显然……那道易位圣旨是为了叶韩……也就是当初的皇长孙而颁下的。

“不错,皇祖父为了我能继承皇位,才将太子之位给了父王。”

“为什么?”既然先太子并无意皇位,又和封皓一母同胞,怎么会为了出生不过百日的叶韩违背对胞弟的诺言。

“我一开始并不知晓原因,封禄虽带我拜祭了父王的灵牌,但没有告诉我始终。他只是说……若有一日我想知道究竟就自行去皇家禁阁解惑。禁阁里有每一位大宁皇孙出生时钦天监批下的箴言,宁都一战前我曾经去过,里面关于我的批言,只有八字……”叶韩双手抱胸,眯着眼朝天空的方向望了望,复又低下头,一字一句慢慢道:“百世轮回,天命所归。”

宁渊倏的抬头,盯着叶韩的眸色陡然深沉复杂,漆黑的毫无杂色。

皇家钦天监所批之言素来不会出错,难道这就是为什么先帝会突然改立太子的原因?

亘隔五百年依然相似的容貌,当初他遇袭时她在宁都的切身感应,还有封凌寒选择自他身上醒来,也许这一切并非是巧合……叶韩,他是……

“如你所想,我也许并不仅仅是封家子孙。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很显然……我的一生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经历这些。墨宁渊也好,封凌寒也罢,我的命不过是……为了有一日能让你们相见而已。”

“如果太祖当时强行压制了我的觉醒,那叶韩就会从此消失……只是,他没有,这恐怕也是我这一生唯一的一次意外。”

宁渊敛眉听着叶韩似是自嘲的话语,默然无声,她知道叶韩说的没错,她和封凌寒的离奇苏醒,谁都无法解释个中缘由……叶韩的猜测虽说骇人听闻,却并非没有可能……

只不过,无论为何都好,终究缘法已断。宁渊笑了笑,朝叶韩摆了摆手:“不必介怀了,他是他,你是你……我不管这中间有何因缘,但我和封凌寒都欠你一声‘多谢’。”

“为什么不会不甘心?如果不是我,你们一定可以……”

“这是他的选择。叶韩……你是封家子孙,比谁都有资格!大宁天下,你拥之无愧!”

宁渊不再看青年的神色,朝下走去,忽而停住,缓缓回转头,眼底竟恍惚有着一眼经年之感。

“人生不过百年,并非任何人都能俯仰无愧于天地,封凌寒如是,我亦如是,我们所做所选,不过唯心而已。”

“封长安!我叫封长安!”

叶韩怔怔的看着即将消失在城头上的宁渊,突然喊了一声,带着一丝连他自己也未察觉到的期待和急切。

拐角处玄黑的身影顿了顿,似是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步履未变,朝下走去,偰着金绣的衣袍翻飞流动,远远凝望,仿似漂浮着如浮光的印记一般亘古悠长。

清冷的长啸声在城下响起,守在城门边的将士只看见一匹乌黑的骏马如迅雷般自城中奔出,长嘶奔腾着停在了从城头上缓缓走下的身影旁。

司宣阳暗道声‘不好’,急忙跑到城头上朝下看——玄黑的身影身负长剑,跳上黑马,握缰转行,一人一马极快的自通运河冰面上跑过,在众人注目下朝远方奔去。

千里独骑,一人单行,如此情境,就如当年封凌寒和百里瑞鸿无数次在宁都城墙上目送远行一般。

墨宁渊,到最后,终究还是选择了和当初一样的路。

深沉的墨色在夕阳下定格,渲染上了化不开的浓厚悲凉之意,两人怔怔的站在城头上,恍然失神的望着越来越远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