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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英雄狗熊

窗外传来一声响亮的鸟叫,让毛头吃了一惊。他想:这不是乌鸦吧?晦气啊!好在教室里刷刷的落笔声和翻卷声,彼此交响,不一会儿就产生了一种让人安心的节奏。毛头望着面前的考卷,摸了摸自己的校服口袋。

他偷偷瞥了一眼讲台上的地理老师——只见地中海低垂着头,闪闪发光的脑勺正对着教室,而他的蛤蟆镜快贴到面前的报纸,晃荡着二郎腿,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毛头根据经验迅速得出结论:现在是安全的。他熟练地从上衣口袋里,慢慢夹出一张纸来,在课桌下面铺开。

“CCBCC,ACCCC,”毛头一边重复,一边在心里“靠”了一声:“怎么这么多C,眼镜那小子做得到底对不对啊!”说时迟那时快,忽然,毛头只听见教室后门“peng"一下被推开了,”僵尸“一步蹿到毛头身边,右手像火钳一样夹住了毛头的手,“噌”一下把那张答案抽在了手里。

“张扬!”“僵尸”阴森的声音响起来,“我盯你不是一天两天了,总算被我抓到了!”毛头不是第一次作弊被抓,心里只是沉了一沉,但也没太大反应。只听到“僵尸”说之后那句话,脑子才“轰”一下炸开了。

“周杰群、王浩、彭铮、张韬,你们几个都出来!干得好事!”

毛头心里一颤:糟糕糟糕,这趟看来真的是被盯牢了。

“僵尸”气势汹汹把5个人带回办公室的时候,物理教研组其他老师起哄:“哦哟,张扬,又是你啊?这次干嘛了?”

“干嘛?”“僵尸”冷笑一声,“作弊!还团伙作弊,属于有组织犯罪了。人才啊!”紧接着,“僵尸”的眼睛精光闪闪,往五个人脸上划过:“你们谁先说啊?我现在给你们坦白从宽的机会。”

五人组站在壁角,你看我我看你。毛头虽然心虚,但作为大哥,必须梗着脖子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来。

“僵尸”笑起来,坐到椅子上,翘好二郎腿,右手指关节敲了几下桌子,“噼里啪啦”,节奏绵长。等了两分钟,重重敲了一下桌子:“好!讲义气的!你们都不肯讲,那么我来讲,好吧。”

从桌子上一堆考卷里,抽出五张来,“啪”一下扔到桌子上。“僵尸”嗓门大起来,忿然道,“我盯你们不是一天两天了!说说看,上次物理考试,为什么错的一样!”

接着,“僵尸”的脸又贴到毛头面前,右手把考卷卷起来拍毛头的头顶心,轻声轻气:“你算聪明,是吧?知道不能抄得一摸一样,这里抄错点,那里少抄点,对吧?抄到正好及格,最好混在里面混过去了,对吧?”随即脸色一变,吼起来,“你们当我白痴啊!你们几个货色几斤几两我不知道的啊!”

毛头心里紧张盘算:看来从上次物理考试就被盯牢了,那也就是这两个礼拜的事情。

没料到,“僵尸”又从抽屉里扔出一叠卷子:“以前考卷都还给你们了,我抓不到把柄。巧了,上学期你们数学陈老师有趟卷子期末考试之前没来得及发,我借过来看一看。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巧吧?上学期数学测验,你们选择题和三道大题目,又一样的,错也错的一样的。张扬,又是你聪明,第三道题不做,空着,混了个72分。”“僵尸”竖起大拇指,“可以的!你不去偷鸡摸狗可惜了。”

看着五个人不声响,“僵尸”面色沉重地走到张韬面前,用手里的卷子重重抽在他脑袋上:“你昏头啦!你跟着他们几个混啊?你妈妈家长会对我千嘱咐万嘱咐,叫我好好管你啊!他们几个是什么人啊?垃圾!瘪三!流氓!你照照镜子你跟他们一样伐?你有爸爸开公司的啊?你有爸爸是劳改犯啊?你爸爸妈妈全部心血放在你身上,你跟他们一起混!你对得起他们伐?我今天跟校长说开除他们,你说要一起开除你伐?”

毛头听到这里,心头一震,抬头望“僵尸”一眼。到底是13岁的小朋友,顿时心头乌云密布:不会吧!真的要开除?腿肚子有点发软。

张韬“哇”一声哭出来:“蒋老师,我错了,你不要开除我!我就借答案给他们抄,你不要开除我!”

毛头一听,知道今天完了,眼镜肯定都要招了。他也不怪眼镜,本来么,谁想被开除呢?事到如今,《古惑仔》的BMG在脑海中嘹亮地响起——“哪个叫作正义,哪个战无不胜,对错正邪却难定。”

“蒋老师,不关他们的事情,”毛头耿耿脖子给自己壮胆,“都是我!”

“我就知道是你!”“僵尸”的手指头指到了毛头的鼻子上,“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啊?3班早上考试,中午问3班去要题目,是你吧?要到了题目,叫张韬做。其它题目,考卷发下来,叫张韬赶快做,做完上厕所,让彭铮把答案贴在厕所水箱背后,你们再分头去拿!”“僵尸”兴奋了,对着办公室其他老师说,“有才伐?结棍伐?!知道打时间差,知道安排角色,知道自己抄的时候抄错一点!小小年纪会这套,他以后不被枪毙,我蒋字倒过来写!”

办公室里发出一阵哄笑:“哦哟,了不起,我党当年搞地下工作也不过这样了吧。”

等大家笑够了,“僵尸”笑眯眯盯着五张快哭出来的脸,说:“打电话,叫家长,我要问问看你们爸爸妈妈:这样长期有组织地作弊,叫你们退学,算不算冤枉你们。”

毛头不敢给张启明打电话。张启明的脾气他清楚,好起来“宝贝儿子宝贝儿子”,要是脸一板,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毒打。恨起来,皮带抽断过五根,耳光打得差点失聪;隔一天后悔了,游戏机冰激凌饮料一样一样往家里拎,老人头一叠一叠塞过来。张启明对儿子没有要求:“你太太平平帮我混个中学毕业,大学我花钱你老老实实上个三本,以后你想干嘛就干嘛。你好我好大家好!”

成绩好,成绩好又不稀奇的。张启明公司里,新招的几个不都是大学生?张启明觉得:人,读书要读的,也不能读太多,否则把自己读进去了。肖涵的老爸,肖友光,算是工农兵大学生了,思想好死了,为了点德国设备英勇救火,把自己救成了个烈士。就算当时不光荣,现在九厂一关,他又能干嘛啊?厂里那些同事,那些先进、劳模,现在下岗了不是都协管员当当,仓库保安做做啊?

所以,张启明看着肖涵那么争气,奖状贴满墙壁,羡慕是有点羡慕的;但转头看看自己那个人小鬼大、贼眼乱转的儿子,觉得鹿死谁手,亦为可知。可是有一样,老娘老头子闭眼前,张启明是发过誓的,宝贝孙子一定帮他们带好,好好读书,不能走邪道。“你不要给我找麻烦!”张启明教训起毛头来,开口闭口就是这句。

现在,张启明不想找麻烦,麻烦找到了张启明。

张启明前脚刚刚到火车站,前脚在候车大厅坐定,后脚大哥大就响起来了。他本来想推:“人已经上火车了”,但听到“退学”两个字,拍着大腿就跳起来,对买票回来的销售主任匆匆交待了两句,打了辆的,朝学校狂奔而来。

到了办公室,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其他小孩都被领回家,只有毛头一个人耷拉着脑袋立壁角,两只脚换着重心,垂头丧气。张启明看到,满心的怒火,先去了一半。于是,他熟练地堆起假笑,对办公桌前的“僵尸”寒暄起来:“蒋老师,不好意思,我是跳了火车赶回来的,耽误你下班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蒋有为对张启明本来就没什么好感。一个暴发户,有了几个臭钱,就硬是把儿子塞进来,年年给自己班平均分拖后腿。虽然逢年过节也懂道理会“意思意思”,但张扬这个小子实在太讨厌,蒋有为早有不爽。

“作弊?”张启明愣了一愣。自己又不要儿子成绩多好,小赤佬还去作弊。

“不光自己作弊,还带领几个同学一起作弊,把我们班成绩挺好的数学课代表也拖下水了,”蒋有为很气愤,“还逃课、冒充家长签名、上课调皮捣蛋这些都是小意思我就不说了。”

“我回去好好教育,一定好好教育!”张启明赶紧说。

“僵尸”面皮牵了一牵:“张扬爸爸,你说好好教育也不是第一次说了。张扬,上学期带头跟隔壁技校打群架,已经背过一个处分了。这次作弊性质那么恶劣,再背一个处分,按照校规,是要退学的。”

“退学不能退的!”张启明急起来,“他现在初二,还是义务教育,怎么能退学呢?”

“我们学校退学,你可以去别的学校继续义务教育么,国家让你读书,我们不会不给你读的,”“僵尸”慢悠悠说,“当然了,退学这个事情最后要教导主任通知你,我只是跟你提前打个招呼。老实说,你儿子这种人,我是教不了了。”

张启明心里把毛头一通暗骂,听到这句话,非常不爽:“蒋老师,你话不能这么说的,我儿子不好,还是祖国的花朵,要拜托老师好好教的。你现在开口闭口,他这种人,他哪种人啦?小孩子,做错事难免的,你们为人师表,要给他个机会的。”

“他做的事情,就不是一般小孩子会做的事情,”蒋有为终于光火了。从办公桌里抽出一张画来,掼在张启明面前,“你儿子就是心底恶毒,反社会,我跟你讲,我看死他了,以后长大好不了,狗熊一只!你看看,上美术课,老师叫他们画家庭,你看他画得什么?”

张启明定睛一看,一张白纸上画一个灵堂,供的苹果生梨,最外面一个香炉插着三根香。遗照上赫然蒋有为的脸,三角眼薄嘴唇,脸颊上痣的位置也一模一样。旁边对称,一副挽联,上联“蒋公千古”,下联“永垂不朽”,顶上一副横批“大快人心”。

张启明先是震惊,接着又想笑,看看画的遗像,望望蒋有为,心想:小赤佬没想到还有点画画天赋么。但脸上不能表现,拿过纸来扔在毛头头顶心,疾首痛心道:“小赤佬,看看你做得好事!”

蒋有为今天新仇旧恨一起算,并不打算放毛头一码。又拿出一本本子来,某年某月某日,带同学逃课去网吧;某年某月某日,跟初三学生抢篮球场打架;某年某月某日,又带同学去网吧,半夜被同学妈妈堵在网吧;还有顶撞某某老师,某某老师,某某老师……如此种种,听得张启明脸色越来越沉。他晓得,看这个意思,蒋有为这次是真的想拿毛头开刀了。

蒋有为面色严肃:“张扬爸爸,你儿子,我是肯定管不了了。刚才跟你讲的东西,我已经跟校长教导主任都说过了。我知道,你也有点路子,跟教务处的王老师认识,你有本事,你就去走王老师的路子,反正我这里是不会收了。”

张启明心里恨,脸上难免流露出来:“蒋老师,你真的一点余地都没有?”

蒋有为指着毛头:“张扬爸爸,不怕跟你直说,我是管不了了,也不想管了。明年初三了,留着他,我们班平均分要拖掉多少?”

张启明最近生意本来就焦头烂额,有笔深圳的帐收不回来,急火攻心,脱口而出:“那是你们老师没水平!”

蒋有为一拍桌子:“你们家长管不了,扔到学校里我们老师就管得了啦?我不怕跟你直说,你儿子,就是个坏得冒油的坏小子,迟早是这个社会的败类、渣滓,十年后他被拉去枪毙我都不惊讶!”

张启明也拍了桌子:“我儿子是败类啊?我看你们才是衣冠禽兽!”转头对毛头一声怒吼,“儿子,我们走!”

毛头匆忙地捡了书包,忐忑地跟在屁股后面,一路跟到校门外,跟上了出租车。张启明一直阴着脸,到了家,也不说话,也不发脾气,只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阴着脸。

比起被退学来,毛头看到张启明这副样子,心里反而更惊慌。

读书不读就不读了,毛头想得很开,但接连几天,张启明一脸阴郁,也不上班了,对毛头也不打不骂。每天呆在家里,噼里啪啦翻名片夹,要么就躲在阳台打电话。毛头心里,总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