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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会向月下逢

在场的修士中,凡洲修士居多,半年来大多听说过血手观音的名号。

“真是血手观音?”

“这般凶煞的佛修,你见过第二个?”

“嘶……可真是骇人。”

登上鲸舟的魔修已有上千余,城中的凡洲修士也冲出五六百,但这些魔修来自于上洲,修炼的资源远胜凡洲修士,不到一刻钟,凡洲修士死伤遍地,残余者连连后退回到阵法掩护中。

在这种情况下,南颜这边便十分扎眼。

她不退反进,衣袖已染血,但身形仍十分从容,所过之处一片血雾,同阶之魔修,近身即死。后面跟上来的魔修眼看南颜脚下一片尸横,不敢上前,站在远处使用术法攻击。

可佛修的特点就是防御力惊人,南颜手结莲印,一道千手观音虚影自身后一闪,光华虽稀薄,那些四面八方袭来的法术法器却无法穿透,叮叮当当被弹了回去。

“废物!”这情景显然惹怒了刚刚登上鲸舟的结丹期魔修,当中有一名巨汉,怒目一张向南颜大步踏来。

“好一个佛修,留你活着,以后必为我魔道之敌!”

身后的凡洲修士一看是结丹期魔修,纷纷后撤,向南颜大声道——

“结丹期魔修不可硬抗,快回城中!”

南颜一动不动,透过染血的帷纱,眸中映出那巨汗背后背着的棺材,道:“神棺宗?”

巨汉此时已来到南颜五丈之外,见南颜不闪不避,狞笑道:“区区一个假丹修士,有种!老子不欺负你,今日不用尸傀!”南颜凝视了对方片刻,面无表情地将左手背在身后,道:“佛法克制魔道,我让你一只手。”巨汉大怒:“你区区一个假丹,还敢让我一个结丹?好,我就让你一柄斧头!”说着,巨汉把斧头抛得远远的。

南颜不甘示弱,冷笑道:“区区魔修,打你只需五成功,贫尼自锁功体,三十招内毙你于掌下。”

巨汉一听,怒气冲顶,又见周围其他晚辈魔修都看着,一怒之下,便不止把棺材丢得远远的,还一掌锁了自己七成灵力,大喝着冲来:“兀那女尼,今日老子与你不死不休!”

可以,很好。

就在巨汉靠近时,南颜突然解开功体限制,说好的背在身后在左手也用了出来,灵力饱提,轻轻嗤笑一声。

“毗卢净世,式佛入灭,惜尔邪魔,难得智慧。”

城墙上的凡洲修士翘首观战,只见南颜一掌掴来,那锁得只剩下三成灵力的巨汉被抽得当场倒飞出去,在地上拖出一道烟尘,飞出两百丈开外,扑通一声掉进海里。

观战的凡洲修士、围观的魔修纷纷凝固。

半晌,有魔修窃窃私语道:“现在的佛修,这么不拘小节的吗?”

南颜一击得手,那巨汉不死也残,至少半个月别想再参战,同时四周的其他结丹期魔修也注意到这边,南颜便不再恋战,轻飘飘往后退入阵法中去。

与此同时,城中再次掠出上百道身影,呼啸而至,正是辰洲修士控制好城中乱像,出城迎击魔修。

局势暂稳,南颜退至城头打坐调息,目光却是落在那头仍在婴啼不止的夜哭蛇上。

那头巨蛇的啼声让所有元婴期之下的修士神识全数混乱,南颜不得不暂时自锁神识,但饶是如此,她我五感也比寻常修士敏锐得多。

“不行,妖兽力量来自月亮,今夜是满月之夜,待月亮升起后,这夜哭蛇的啼声还会加强,到时候龙都赐下的帛书怕是撑持不住。”旁边维持大阵运行的结丹修士神色凝重。

南颜略一沉吟,入修界也有些年份了,凡所能尽力之事,她当为则为,若如眼前这般情况,元婴魔修压阵率众围攻辰洲鲸舟,显然是不可抗的,应做好最坏的打算才是。

此时旁边的辰洲结丹修士对她道:“道友诛杀筑基魔修三十余,智退高阶强敌,前所未有,想来灵力已疲,你之军功旁边战场主薄已记载,可先回北城丹宝阁凭军功领一颗血蛟丹。”

血蛟丹三字一出,周围凡洲修士眼热不已,纷纷羡慕地望来。

这是辰洲闻名之物,以蛟龙真血炼制而成,能在瞬间让肉身强如蛟龙,并让灵力强度暴增两倍,乃是保命杀敌之物。故而只要是修士有足够的军功,最优先换取的便是这血蛟丹。

南颜看了一眼旁边的城楼上,有一个老者修士,眼泛奇光,坐观全场,手中法宝笔尖不停散出字迹打入周身漂浮着的竹简中。

想来刚刚她所杀之敌,也被这战场主簿记下了。

刚刚那一架,南颜灵力只余三成,考虑了片刻,觉得万一要是到时候扛不住,这血蛟丹还是先取为妙,便依言下了城墙。

此时上空有不少结丹修士飞行,为免冲撞到高阶修士,不是特别急躁的筑基期都纷纷落下来步行。

南颜也是如此,穿过略显慌乱的人群,走到一处阁楼前。

此地并没有多少人,只有一个神态有些焦躁,不停传送玉符消息的结丹老者坐在阁楼正堂,见了她来,挑眉道:“你就是那个连杀了三十个同阶魔修,还打废了一个结丹的血手观音?”

竟是已经知道她的来意了。

南颜点头道:“贫尼惭愧。”

“不错,若此行顺利到得辰洲,你尽可来辰洲战殿相投。”那结丹老者也好说话,取下一枚玉符丢给她,“老夫手头事务繁忙,你持此符去三楼自取吧。”

那结丹老者说完,便又埋头忙于手头事物。

南颜不再多言,一路上了三楼,三楼楼梯口似有禁制,但波动扫过南颜手中的玉符后,便不再拦住她。南颜上去后,只见三楼一整层都是宝物架,随着玉符指引,走到最里边一个金色玉盒前,她把玉符轻轻贴上,金色玉盒一颤,便徐徐打开,里面放着五六排较小的玉瓶,其中一个缓缓飞出,上面所刻的正是“血蛟丹”三个字。

南颜收起玉符,回到三楼的楼口,正要下去时,忽然心头一动。

她虽神识混乱,但六识素来敏锐,就在刚刚那一瞬,南颜感觉到,有人在从四楼的缝隙里看着她。

如果单单看着她也便罢了,但她的七佛造业书心法却是感应到一股熟悉的邪魔之气。

南颜神色倏变,转身来到三楼上四楼的楼梯口,只看见楼梯入口处有结界挡着,四楼仿佛被一片黑暗填满了,在她试图向那片黑暗伸出手时,却好似贴上一团凝固的空气,怎么也无法穿透。

而那种被凝视着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就像是,她的对面,有一个人在专注地看着她。

“你是谁?”南颜不禁问出口。

无人回答,倒是楼下的结丹老者听见上面异动,瞬息移至三楼,一皱眉,拂袖将四楼那一片黑暗的结界拂开,顿时露出上方一层层被翻阅过的书架。

“竟有贼人潜入!”结丹老者勃然大怒,冲上四楼迅速用神识扫了一圈,一挥手让所有掉在地上的玉符书籍全部归位,发现缺少一本陈年旧书,顿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老者立即回到三楼问南颜:“你是怎么发现的?”

南颜道:“我五感胜于常人,听见一点异动。”

“那你可看见是何人了?”

“没有,只觉得……像是魔修。”

老者目光阴晴不定,迅速打出数道玉符,接着对南颜道:“目下城中局势紧张,老夫也是为免有魔修里应外合,对你下三日追踪符,你没意见吧?”

南颜:“……”

她只是过来取个血蛟丹,没想到反受连累,对方是结丹修士,她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这三日内,她怕是不能出城,也不能出战了。

那结丹修士又盘问了几句才放过她,待出了阁楼后,天色慢慢阴了下来,走出不远,竟下起点点小雨。

但周围的修士却是十分欢喜。

“天公作美,今夜无月,也许鲸舟能挺过今夜了!”

南颜身上带着追踪符,现在也不能如何,只能回客栈打坐,才一入大堂,刚巧看见殷琊从楼上下来,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见了她又一身血淋淋出现,一口茶喷出来。

“怎么一闭眼一睁眼,你就又出去杀人了?吃苦老秃不管你杀戒的吗?”

“阿弥陀佛。”南颜神情慈悲宛如观音菩萨,道,“我是去超度魔者了,你就没发现,外面打起来了吗?”

“我知道呀,夜哭蛇嘛。”殷琊别的不知道,对妖族之事了如指掌,“这东西别的不行,专门克制咱们脚下的大鲸鱼,今夜再不解决,拂晓之前这大鲸鱼必沉入深海。”

南颜咦了一声,道:“可他们说今夜是雨夜,夜哭蛇的影响不会那么大。”

“雨夜也说明不了什么,别忘了,对方可是有元婴魔修坐镇,咱们还是收拾收拾准备跟着这鲸舟上的元婴跑吧。”

果然,如殷琊所言,半夜夜雨正浓时,骤然一道暗紫光柱从夜哭蛇方向冲天而起,直击雨云,随后蓦然炸开,元婴期之能,扫荡一方天象,月光露出,照在夜哭蛇身上。

夜哭蛇的婴啼声戛然而止,随即竟变作尖利刺耳的嘎嘎怪笑声,所有修士纷纷中房屋内飞出,落在房顶上。

不多时,鲸鱼悲鸣的声音随着脚下城池震颤传来,同时一股漫天的水潮随着越发令人战栗的海浪从四面八方涌来。

鲸舟要沉了。

南颜轻叹一声,终究保不住这鲸舟,就在所有人都于她同感,全神备战打算和魔修短兵相接时,蓦然,城中响起了一阵琴声。

那琴声起初极其细微,淹没在人声中,但随即,所有人突然发现自己出不了声音,同时城中元婴修士带着狂喜的声音传遍小城——

“是静夜谣!道生天的道友若不愿透露身份,只尽力施为便是,老夫倾力相助!”

随后那元婴修士刻意施法相助,全城杂音尽蔽,只有那琴声幽幽,好似从各处响起,让人寻不见源头。

琴声不断扩大,一直传出城外,传到虎视眈眈的魔修所在之处。

而夜哭蛇头顶上的元婴魔修,一听此曲,神色剧变:“竟然是静夜谣!能弹得出此曲者,天下也找不出五指之术……晦气!”

他一声晦气,脚下的夜哭蛇听得此曲,蛇头轻颤,口中的妖声好似哑了一般,随着琴声不断,那夜哭蛇渐渐哑了下来,竟然还随着琴曲音律轻轻晃着头,仿佛沉浸其中。

周围魔修愕然不已:“老祖,这是什么曲子?怎么夜哭蛇不动了?”

“这是……”元婴魔修气的脸色发紫,但也无可奈何,“当年子洲那位,惊才绝艳,君子四艺无一不通,唯有琴道认败于一位盲琴师,二人互为琴友,时常切磋技艺,这静夜谣便是那盲琴师与子洲那位共谱之曲,可令天下妖兽妖性平息顺服。只是此曲蕴含大道,天底下没几个人能学得的,目前也只有道生天才有修习此曲的修士……罢了,既与辰洲开战,还是莫要招惹道生天了。”

……

城中,所有修士都在看着城外魔修的动静,但随着琴声越长,鲸鱼渐渐平静,他们知道,魔修多半要知难而退了。

“真好听,像嫦娥弹的。”殷琊也是妖族,支着脸眯起眼一副享受的模样。

南颜看他沉迷听琴,慢慢走出门去,转了两条街,扫视四方,眼尖地看见一棵树后露出一角符箓,上前去拨开树枝,发现那是一张较为复杂的传音符,琴声正是从这里传出。

只是……那符箓的材质。

南颜呆呆着那符箓半晌,手指颤抖地抚上去。

她小时候,曾想送过嵇炀一支笔,后来那笔为褚京所夺,就只送了几张兽皮符箓,她那时顽皮,还在每张符箓背面画了条鱼。

南颜轻轻揭开那符箓一角,只见那符箓背面,正画着一条笔迹歪扭的鱼。

“……少苍。”她轻喃出声。

十年了,这两个字,每次想起来,便如冷酒过喉,既烈且伤。

而好似正要回音她的期待一般,身后不期然地,响起一个温温淡淡的声音。

“菩萨,可否符还我?”

南颜怔怔转身,只见在幽柔的夜色里,有个人负琴撑伞,静静站在她身后数步处。

干净温润地一如她记忆里的模样。

他长大了些,已是一个长身玉立的君子,见她抬头,缓步上前,将伞尖轻斜,反将自己沐于雾雨之中。

“……少苍?”南颜感到了一滴温热的雨从眼中顺着脸颊落下,又重复了一遍,“少苍?”

嵇炀低首凝视着她,轻声道。

“菩萨为何知晓我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