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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红锈(一)

“吃个梨吧,真的,就只是个梨。”

过了许久,这句话还在梨树林回荡。

迟望川的魂火益加黯淡,渐渐被月莹刀吸噬而去,连人形都再能维持。

而那个梨,看起来雪白晶莹,也真就只是个梨。

半夏吸了口气,八百年也不会感性一次的人,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居然伸手接过梨子,张嘴就吃了一口。

味道还算不错,新疆香梨的水准,但也不是太神奇。

吃一口就全吃完,没差别,半夏是个爽气之人。

很快那个梨子就只剩了梨核,半夏将它捏在手心,给迟望川瞧:“我吃了,的确,只是个梨,普通的梨子。”

说话的时候她余光下撇,突然就发现颈间被鬼火烧灼的伤痕正在退减,就像海水退潮,顷刻间已不见踪影。

很下意识的,她去摸额头那个铜钱大小的伤痕。就是这个伤痕,害她只能很懊燥的一直留着长刘海。

不出意外,那个伤痕也不见了!

原来那些女人青春倒回,靠的就是这个梨子。

只要你能通过试炼,你就能找回青春,挽回所爱的心。从始至终,迟望川都不曾说谎背信。

他是个罪孽深重的鬼,但一诺如山,亦有可贵之处。

半夏捧着脸,一时有些唏嘘。

“我若被收,这林子的结界也就破了。”那厢迟望川又道:“记得引你们来的那个老人么,他就是季离的仇人,怨念很深,如果出去了……”

“这个我会负责。”宣夜沉声,手指在刀背轻轻一弹,迟望川的魂灵立时收梢不住,幻做一抹流光,完全被刀身收了去。

月莹刀此时变色,刀身上绿意流转,就好似先前林里被迟望川御动的绿烟。

宣夜的指甲扣着刀背,伤处鲜血坠落,滴在刀身,居然立刻化烟,又散发出那股清甜带血腥的味道来。

“这样的鬼灵,被你收了,会怎样呢?”半夏忍不住上来,抚摸了把刀身。

不知道是不是抗拒生人,月莹刀激颤,绿森森晃动了很久。

“所有被月莹收服的魂灵,都会永生永世被囚。”宣夜答道,波澜不惊,一边撕下衣角,将受创的指甲捆住,“我们出去,看看那个老人还在不在。”

半夏“哦”了声,心里是有些酸胀,但最终也没说什么,随宣夜往林外走去。

林子里莫名的雾气已经散去大半,找了许久,他们找到一些游荡的怨灵,大约原来都是被迟望川差遣,可就是寻不到那个捣青蛙的老人。

“他已经逃了。”宣夜叹口气,“你猜他会去哪里?”

半夏抬起头。

如果你是他,被季离下降,盘剥完一切后又拔下指甲,最后像丢垃圾一样被害死,你会去哪里?

当然是去报仇,季离已经不在,但她的转世元芳还在。

“我想我要去次京城。”宣夜抬手,扶了扶额角:“你的烧伤已经痊愈,要不要跟来,就完全随意。”

“是公羊,一定是公的,一定是!”

祁连山顶,迟雪蹲在地上,很紧张地拿根树枝,一边碎碎念一边画圈。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羊落地,齐叔终于走出门来,皱眉告诉他:“迟小先知,生了,是只母羊。”

迟雪的双肩立刻耷拉下来。

他的先知又失败了,不说预见山河颠倒朝代更替,就连只小羊的公母也说不准。

齐叔的安慰他顾不上听,一直耷拉着肩,挪到师父谷秣跟前,吸吸鼻子,觉得很委屈。

“又错了?”谷秣笑,狠狠吸口旱烟:“没关系,上次你见到蓝婶生女娃,她后来不就果然生了个女娃。你也不是次次错的。”

“次次错也好,人家还能倒着听。像我这种错一半对一半的,还先知什么,不是等于放了个屁。”迟雪又吸吸鼻子:“师父,你真的确定,我会是族里下任先知?会不会是看错了?”

“你说呢?”谷秣敲了敲烟杆。

“师父是不会错的……”迟雪道,呆呆抬头,看半天天上云彩,接着又低头,看了看脚旁那口井盖长满青苔的井。

井里有动静,呼呼呼的,像是卷着大风。

迟雪探头去看,有点担心:“你说他们会不会冲出来?”

“暂时不会。”谷秣又敲敲烟袋:“我前天割腕血加固了封印,应该能撑些日子。”

山风这时吹了过来,荡过林海,呼啦啦一声又一声。

不管外面多么喧嚣,他们这居于山顶的部落永远静谧,静谧到有些让人失神。

按说这应该是个无限美好的地方,他们是接近仙界的半神族,寿命极长,而且极易修炼得道。

可是现在情况有些不妙,他们的族长已经过身快二十年,虽说已经转世,但至今没有回转。

那些在井里禁锢的鬼灵们心有不甘,一次次地想冲破禁锢。

“必须要找到雅禁,帮助他修复月莹,必须有个人去。”谷秣加重语气。

迟雪闻言抬头,仍是呆呆的。

“你去吧。”

迟雪的下巴掉了,“师父……你说什么,我……我去找雅禁的转世,帮助他修复月莹?师父你说真的?”

“今天你就去,我先前看过水相,他往京城去了。”

“什么叫京城?”

“就是皇帝住的地方。”

“什么叫皇帝?”

“…………”

“这些,你下山之后自己去摸索吧。”谷秣已经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我会给你朵重莲,这花月下才开,花骨朵朝向哪你便往哪边去,它会带你找到月莹刀。找到月莹刀就等于找到了雅禁。”

“哦。”

“除了花你还要带些银子,在山下,没有银子是寸步难行的。”

“哦。”

“好吧,我们现在就去收拾。”

“哦。”

谷秣就有点动气:“除了哦你就不会说些别的了么,哦哦哦,呆头鹅么?”

“师父我应该说什么?”

过半晌迟雪才道,脖颈伸得老长,样子比呆头鹅还要呆头鹅。

同一时刻,京城,宣夜敲开了元芳家的大门。

她家夫君现下已经做到礼部侍郎,所以门庭很是气魄。

半夏出了个不算太馊的主意,说他们是从麒麟镇来,是元芳姑姑家的表叔的孙媳的表妹和表妹夫,这次来是来寻亲。

开门小厮无疑是被她绕晕,报管家后引两人进了门。

虽说时辰还早,但蓝侍郎勤勉,已经去衙门办公,小厮引他们去见元芳,一边走一边说话:“两位请到偏厅候着,夫人不习惯早起,我先去传个话。”

宣夜点头,很快便随他走到偏厅,示意半夏耐心等候。

“你说他来了没有?”枯等的时候半夏问一句。

“应该还没……我没有感觉到怨气。”

这句话还没落地,不远处就传来丫鬟的尖叫,“啊”的一长声,听来很是惊恐。

宣夜连忙动身,飞一般扑了过去。

内房的大门敞开着,前去唤夫人起身的丫鬟还在,腿脚正一个劲打摆。

半夏这时也到了,连忙夺进房门,果然看见元芳衣衫整齐,直挺挺躺在床上。

她已经死了,脖里乌黑,有道很宽很宽的黑印,比半夏胳膊还粗,看来是被勒死的。

半夏叹了口气,等走得近了,已经死去的元芳手掌却突然摊开。

一枚铜钱从她掌心滚落,骨碌碌的,一直滚到半夏脚前才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