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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奇缘之花千骨 后记

感谢《花千骨》能够出新版,让我有机会对书中如此多的谬误、缺陷还有不完美进一步修正。最重要的是,能在故事本就应当结束的地方,画上休止符。对于这个故事,终于尽了余力,再没有什么大的遗憾。

记得有位作家说,改年少时的文字是不可以的,一个人凭什么认为,人后来积累的经验能打得过年少时的锐气?那不是自信,是愚昧。偶尔有些敬畏,相信天成,相信人在最好的状态里,不过是上天的一个工具。谁又能把牛肉炖成驴肉,让牡丹开成玫瑰?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还在读大学,活得懒散天真,但又充满热情期待。从来容不下悲伤的结尾,那些受过的虐,遭过的痛,也要在番外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弥补。之后,才渐渐明白,生活不会因为对你曾有过亏欠就在另外的方面有所厚待。感情也一样,求而得之的毕竟是少数。若是拿给现在的自己写,结局估计成了“千骨”奇冤的大悲剧了。

晓得心态之不同,修订时是分外小心,生怕一不小心伤筋动骨,改得面目全非。毕竟哪怕此文再幼稚可笑、漏洞百出,但爱之纯粹、情之真切,估计我是再也难写出了。

这期间,听了大家很多的建议和疑问,为这个故事能够以我所认为的,更妥帖、更饱满的方式而呈现提供了很大帮助,再次表示感谢。你们的喜爱,你们所注入的幻想、信赖与感动,让书中的一切,成为更鲜活的存在。而能在这样一个曾穷尽我心血的故事中,与捧着书的你相遇,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关于新版新添加的番外,是一个四不像的小短篇。时隔日久,风格可能跟前文有些不搭,感情也不太到位。但谢天谢地看到最后,亲爱的你会发现,这个番外一点也没有画蛇添足。相对于前文来说它正是那隐约缺失的一环。只是一旦扣上,故事一不小心越发显得可怜可悲起来。

没什么太多可说的,要说的我都放在文里了。最后按照正常的后记步骤。谢谢读者编辑,谢谢阿尊,谢谢老师,谢谢支持帮助过我的朋友,谢谢亲爱的家人,谢谢代替果果陪伴着我的小猫乌圆。

看到读者留言说,人生不能重来,现实中错过的就是错过了,遗憾往往得不到补偿,我们所能做的不过就是如花千骨那样,即便被伤到遍体鳞伤仍然心怀善意相信感情:又如同白子画那般,即便痛失所爱、悔恨到无以复加,却依旧没有止步不前,最终了却了今生的情意,也还尽了前世的亏欠。

心下不由欢喜。现实中的我,笨拙又不善言语,而这个,就是我想用文字表达的了。

番外 遗神书(出书版第三版番外)

漫天大雪,天空是深深的苍蓝色。 她拎着菜篮子去买菜,天并不算冷,凉凉的风拂着她脸上的面纱。

走出门没两步,就看见不远处的街道正中央躺了一个人,但那样子根本就不能称得上是人吧。他的衣袍比身下的白雪还要白,长发散开,如华丽的黑色绸缎流泻一地,仿佛是这水墨人间最浓重的一笔。

那人侧躺着,似是受了很重的伤,但长发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面貌。 西蓝花、茄子、蒜苗、土豆……她在心里默默念着,怕自己一会儿记不清了。她小心地绕开路中间的那个人,避免踩到他的衣服和长发。

突然,一个东西袭来,她笨手笨脚,没能躲开,一团雪球正中脸上。隔壁的小宝吐着舌头,做着鬼脸,哈哈大笑着跑远了。 她无奈地笑笑,擦净脸上的雪,继续往前走。旁边传来哭丧声,卖烧饼的张大夫说,花秀才昨晚死了,真可惜呢。 她点点头,心里想,真可惜呢,然后递给张大夫一枝桔梗。

菜市场里的菜都很新鲜,满载而归的时候,她发现那个人还躺在路中央。街上的人从他身边来来去去,一个个都熟视无睹。

她他叹了口气,再次小心地绕开那个人,回到家里,做好了吃食,然后在院子里浇花。

她的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有曼陀罗、风信子、君子兰、木芙蓉、金盏菊、睡莲、三色堇、月见草、珍珠梅……开了满满一院子,虽然品种繁多,但是错落有致,她的小竹屋在花团锦簇中显得格外雅致。

第二天,雪一点都没有化。她出门买菜,那个人还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路过张大夫的烧饼摊前,张大夫喜滋滋地说,没想到花秀才昨天又活过来了呢,太好了。

她也开心起来,心想,太好了,然后递给张大夫一枝蔷薇。

回来后,她继续做饭,浇花。

一连五天,那个人一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开始变得焦躁不安,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嫌他挡路,但是又不好意思跟他说,麻烦你死到别的地方去吧。

第七天的时候,她终于不耐烦了,决定把那个人搬到屋里来。

那个人虽然看着很高,但是轻得吓人,她没费什么劲就把他搬到了床上。

她心里其实很犯难。自己还东躲西藏,被通缉追杀着,怎么能搬个人到家里来,要是连累他可怎么办?

她挣扎、犹豫,最终决定等男子一醒来就赶他走。

拂开男子的头发,一张超凡绝世的脸露出来。她呆愣了半晌,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想重新把他拖回雪地里去,但这样做好像太不人道。纠结许久,她给他喂了点水,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等着他醒过来。

男子果然很快醒了,他睁开双眼的那一刹那,世界仿佛被瞬间冰封,她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男子用一双冷眼看着她,她看不出他的喜乐,看不出他的悲苦。那是一双只有神才会有的俯瞰众生的眼,她在那样的目光下突然自惭形秽,委屈卑微得几乎快要掉泪。

世界开始转动。

一、二、三、四、五、六、七……

那人一动不动,看了她好久好久,半天都没说一句话。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但脸上并不显出一丝痕迹来。

她心里对眼前的男子有一阵说不出的恐惧感,她意识到自己救了他或许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你醒了就快走吧。”

她对他没有一丁点好奇,只想赶快把他打发了。男子依旧一动不动,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看。

她禁受不住那样一双眼,干脆自己站起身来,想要离开,男子却淡淡地看着她。

“坐下。”

简单一句,却犹如命令,吓得她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男子又打量了她许久,才道:

“你嗓子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但带着非常强烈的疏离感,仿佛从远古传来。

“我不能说话。”

她对此有些气馁。她知道所有人都会嫌弃她,嫌弃她是个哑巴。但是,只要能交流,这应该不重要吧?

男子突然伸出手,想要扯开她的面纱。她惊恐地退了两步,然后在心里大声对他喊:“我不认识你!你赶快离开这儿,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她转身离开,却被他扯住袍袖。

男子听了她的话似乎有些怔住了,她能感受到他的情绪正剧烈波动。突然,男子说道:“小骨,我是师父啊……”

桌上的茶杯、架上的器皿,在男子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全部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她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狠狠甩开他的手,然后转身往屋外跑去。

男子追了出来,他看见屋外盛开的百花,在她跑过的瞬间,一朵朵凋谢在雪中。唯有一朵少了片花瓣、犹如水晶的奇异花朵,仍在闪烁发光。

他一把摘下它来,继续往街道上追去。

这是一个不大的村落,看不到边缘,因为边缘处一无所有,八方四野渐渐变得透明,然后消失,远眺只能看见一片虚无。

大地在震动,仿佛被抬起的桌子,成为一个倾斜的平面。没有太阳的苍蓝色天空也开始剧烈颤动,波光粼粼,翻滚起大浪。

周围的一切都在随着白雪一道融化,房屋在倾塌,街道在龟裂,行人在扭曲……

她看着张大夫笑着看她,身体一点点地散化成飞雪,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串她今早用线穿起来的栀子掉落在地上。

她在心里放声尖叫,却听到整个天空都回荡着她凄厉的喊声,回荡在这即将毁灭的世界,犹如鸿蒙之音,惊天动地,伴随着巨浪拍岸、电闪雷鸣,还有从古至今,亿万生灵的死生痛哭、凄凄哀啼。

怎么了?

这一切都怎么了?她瘫倒在地,手里抓着那串栀子,栀子在她触碰的刹那也迅速凋零,化作齑粉。

“小骨!”

男子的心几平被她这声凄厉的叫喊震碎了。他追上前,将惊慌失措的她抱在怀里。

“不要害怕,是师父啊。”

她许久才平静下来,抬起头,看着他的脸,那脸是那样陌生,又是那样熟悉。

“师父?”

“听我的话,闭上眼睛,睡着了,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男子抱住她,丝毫无视身边山倾海倒、世界末日般的景象。

六百零一、六百零二、六百零三……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要触碰他的脸,半途又缩了回来,摸摸自己的脸,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泪流满面。

突然,骨子里不知从哪儿涌出仿佛积压了几世的伤悲和困顿疲倦。

她在他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男子只是紧紧抱住她,身后的巨大房屋轰然倾倒,狠狠朝他们砸下。

漫天黑雪,天空是诡异的深紫色。到处都飘着燃烧后的香纸,仿佛下着永无止境的倾城之雪。这是他毁灭后的世界,生机灭绝,只剩下一片劫灰。

白子画手一扬,仙索松落,十七根销魂钉从她身体里脱出,花千骨从诛仙柱上狠狠摔在了地上,十七个窟窿血流如注。

“虽然花千骨是长留乃至天下的罪人,却究竟是我白子画的徒弟。是我管教不严,遗祸苍生,接下来的刑罚,由我亲自执行。”

那声音空洞陌生,听在耳中,分明是另外一个人所说。

鲜血漫过脚边,他视若无睹,举起了断念剑。

“不要!师父,求你,不要……至少不要用断念……”小骨哭喊着,声音凄厉。她一只手抱住他的腿,一只手使劲地抓住断念剑的剑柄,却只是从剑上抓下来当初拜师时他赐给她、后来被她当作剑穗挂着的那两个五彩透明的宫铃……

寒光划过,手起剑落,没有丝毫犹豫。花千骨身上大大小小的气道和血道全部被刺破,真气和内力流泻出来,全身筋脉没有一处不被挑断。

整整一百零一剑,她死尸一样倒在地上,微微抽搐着,眼神空洞,面色呆滞,再不能动,更多的鲜血奔涌而出。

冰冷、黏稠、红色的血液像有生命一样在地上缓慢爬行,然后藤蔓一样缠着他的腿往上,接着触手一样刺了进去,在他的身体里钻探迂回。

他从未感觉如此痛苦,已经分不清疼痛的部位是他替她承受那六十四根销魂钉的位置,还是他的心。

终于,那曾经冷硬如冰的心被她的血液刺破,盛开出一朵巨大的血色红莲,鲜艳妖冶,撕裂了他的胸膛,骨刺森森,他弯下腰低喘,疼痛得连灵魂都在颤抖。

一个声音在耳边凄凄地说:

“师父,你不要小骨了么?”

白子画猛然咯出一口鲜血,从梦里醒了过来。

窗外,寒月一钩,冷光瘆人。

他翻身坐起,面无表情地擦去唇角的血迹,低下头,借着窗外桃花下的一片月影,看着手中那几乎快要泯灭光芒的验生石。

小骨,快要死了……

他昏昏沉沉,病了一月有余,始终把花千骨的验生石紧握手中,哪怕昏迷不醒。

这已经是花千骨被钉销魂钉、废道行、剔仙骨、挑筋脉,被逐到蛮荒的第三十八天了。白子画自以为她身负妖神之力,定然不会有事,会慢慢康复。可是验生石还是一日比一日暗淡。

夜夜惊心。

他也仿佛只剩下了最后吊着的那口气,苟延残喘。他算准了她的妖神之力,还派了哼唧兽去蛮荒照看她,却终究漏了一点,她自己根本不想再活下去。

一道青影飘然落于院中。

“如何?”白子画巍然不动,语气却染上了一缕未曾有过的迫切。

笙箫默犹豫半晌,终推门而入,走到他榻前,蹲下身子,望着他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担忧而哀伤地摇了摇头。

“还是没有寻到。瀚海大战时,遗神书就已灰飞烟灭。”

听完,白子画面无表情,一头栽倒。笙箫默一惊,连忙上前抱住他。

“你这又是何苦?你平生就这一个弟子,想办法接她出来吧,她受的罪早已足够抵她犯下的错。”

白子画缓缓站起身来,那从前超凡屹立于九天之上的长留上仙,此刻单薄苍白得如同一缕烟尘,仿佛随时都会随风化去。

“没有遗神书,就决计不能让她出蛮荒。”

白子画的语气依然冷漠而坚定。他披上外衫,强撑精神,大步朝外走去。

笙箫默着急,拦在他身前:“这么晚了,你伤得如此之重,还要去哪儿?”

“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我一定要找到遗神书。”

“遗神书已经不存在了。”

不,有一个地方,一定还在。”

“我帮你去找,你躺下好好休养,行不行?这时候大师兄若找不到你,会担心得发疯的!”

白子画摇了摇头:“这次,只能我自己去。”

“师兄!”

白子画已经御风飞离绝情殿,迅速化作钩月旁的一点白星。

瑶歌城最繁华的街道在深夜也是冷冷清清,打更的声音听上去格外阴森诡异。

异朽阁静静矗立,从外面看上去,像是一座普通的书院。只有通过那扇大门,才能进入那个完全独立于六界之外的世界。

白子画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可这是他第一次因为截然不同的目的来这里。手刚放上门扉,异朽阁的大门便应声而开。

白子画没有丝毫迟疑地走了进去,连绵的别院,每一间房屋都是黑洞洞的。深夜的异朽阁,比白日里更加鬼气森森。极远处,他能看见通天的白塔。他知道,那里面挂满了红艳艳的舌头,那是异朽阁埋藏最深的隐秘。

白子画朝着亮灯的那间房子走去,那里一定会有人等着他。

走到近处,才发现那是一间极大、极高、极其宏伟的祠堂。

东方彧卿正坐在祠堂正中央,身后宽九九、高九九,成宝塔形重重叠叠,垒满了他四千九百五十世的灵位,仿佛一座大山,随时要向二人倾倒。

东方彧卿嘴角微扬,似笑非笑,想他身为异朽君,万世轮回,竟有半数是为白子画所杀。白子画看着这满壁他所造成的杀孽,并未显出丝毫内疚和悔恨,淡然上前一步。

东方彧卿给他斟上一杯酒。

“我只问,你这次杀我,究竟是为了苍生,还是为了花千骨?”

白子画如同寒冰,一动不动。

“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杀你,而是来跟你做笔交易。”

东方彧卿仰天大笑起来。

“这估计是我这辈子,不对,是我这四千九百五十一世里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长留上仙居然要跟异朽阁做交易?你不是一向最恨我扰乱天道循环么?“白子画默然许久道:”你只需要告诉我是与否。“”当然,异朽阁打开门来做生意。只要尊上你付得起这个代价,异朽阁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东方彧卿温柔地微笑着。白子画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盛满了这世间所有的温暖,却深如虞渊,能够埋葬万物。

白子画实在是不相信,也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究竟能对小骨有几分真心。”你早知道我要来,早知道接她出蛮荒的办法,只是一直在等,等我来找你,跟你达成交易对么?“东方彧卿笑而不语。”如果我始终不来呢?”

东方彧卿直直地看着白子画:“这是一场公平的比试,比我们俩谁爱花千骨更少一些。“白子画微微一震,皱眉道:“她是我的徒弟。“东方彧卿摇头:“可你也知道,她不仅仅把你当作师父,不然行刑的时候,你也不会用断念剑。“白子画没有回答,只是举起了手里的验生石。”小骨快要死了。”

东方彧卿看着那块石头,一点点收敛起了笑容。

“不可能。”他淡淡地说,但语气已失去了起初的那份平和与自信。

验生石不会说谎,东方彧卿知道白子画也不会说谎。尽管他不断告诉自己骨头是多么隐忍、坚强,还身负妖神之力,不会有事,验生石还是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

“第一,她的确快要死了。第二,我来也不是为了带她出蛮荒。东方彧卿,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事都尽在你的掌握之中。”

“是啊,只有你,不然,我还有什么意思呢?”

东方彧卿微微偏着头看着白子画,目光空洞、深邃得可怕。

“事情越出乎意料越好玩,不是吗?”东方彧卿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一座座灵位,“那你说,这次来是想要交换什么呢?”

白子画轻轻地吐出三个字“殓生花。”

东方彧卿微微眯起眼睛,瞬间就明白过来:“你想进入小骨的梦中?你以为在梦中唤醒她求生的意志,她就不用死,你也不必接她出蛮荒?“白子画丝毫不加隐瞒:“我还要找到遗神书。“东方彧卿这次却沉默了许久:“遗神书早已灰飞烟灭。“”但她是世上最后一个神,在她沉睡的意识深处,一定可以找到遗神书、书里定然记载有将妖神之力封印回十方神器的方法。上古众神做到过一次,我也可以。

东方彧卿忍不住大笑起来。”众人只道杀阡陌猖狂任性,却不知道你白子画才是这六界间最狂傲自负之人。你明知道这婆娑劫是我特意送到你身边害你的,却不做回避,还收她为徒。如今,你竟然想做一件众神联手才好不容易做成的事情……你觉得有可能成功吗?“”给我殓梦花,其他不管你的事。你可以提出你想要的,我会考虑。“东方彧卿佯做歪头思忖:“那还不简单,方骨头出蛮荒咯。“白子画有些无奈:“棋不是这么下的。“”那又怎样?你知道我从不遵守规则。“”但你在乎小骨的生死,你也知道,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轻易救她出来。“”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和你做交易?本来想给你个机会,让你亲自赎罪,换她出蛮荒。你不肯,我自有其他办法救她出来。“”不,你没有。如果你不同意把殓梦花给我,我会立刻杀了你。你想要救她,再等二十年。“东方彧卿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笑,笑中有几分无奈、几分苦楚、几分讥讽。”我们果然还是在比谁爱她更少一点。”

白子画身子一震,背转身去。

我们可以合作,用最小的牺牲、最少的代价,换她出来的可能。”

“出来之后又如何呢?十七根消魂钉,一百零一剑,你封印了她的妖神之力,她就算活着,也只是个废人了。”

白子画扶着旁边的柱子,气血翻涌,有些撑不住了。

“那也比死了好。”

东方彧卿沉默地挥了挥手,黑暗中出来两个戴面具的朽卫扶住白子画。

“你先休息一晚,殓梦花最迟明天我会寻到,但你这个样子,只会死在她的梦里。”

说完,东方彧卿匆匆转身离去。

第二日,白子画在异朽阁一间华丽的有些过分地客房里醒来,香炉里燃着味道古怪的香。

东方彧卿打开一个檀木匣,里面放了一朵七瓣的犹如水晶凝成的殓梦花。

“要进入一个人的梦不难,难的是进入梦中梦。遗神书的事太过久远,不知道被埋藏在骨头神识中的第几层。这七瓣的殓梦花举世难寻,每一片花瓣会帮助你进入一层梦境,如果到了第七层,你还没有找到,就必须立刻回来。”

白子画点了点头:“你想要什么代价?”

“我本来想要你在我四千九百五十世的灵位前磕三个响头的,”东方彧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但是,如果让骨头知道我折辱了她师父,肯定要找我算账。所以,不如就换你一个承诺吧。”

白子画眉头一动:“什么承诺?”

“承诺你今生今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绝不杀骨头!”东方彧卿的神色瞬间凌厉。

白子画看着东方彧卿。为了救小骨,他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妖神之力封印在她体内,有怎么会杀她?

“我答应你。”

“好!希望长流上仙可以信守承诺,永远记得今天的话!”

东方彧卿将殓梦花递给白子画,白子画接过,只觉得手中的花美得惊心,又脆若琉璃。

“我需要做什么?”

“你拿着殓梦花,想着骨头,如果她睡着了,陷入梦中,你便也能进入。殓梦花也会随你如梦,进去之后,你必须先找到殓梦花,必须先找到殓梦花,必须先找到殓梦花,它是你畅通无阻地进入更深层梦境的钥匙。

“只需要找到花,就可以一直往下走了吗?”

“哪里有这么简单。每个人都拥有无限的梦境,比较浅的梦境直接反映了梦的主人最基本的情绪、思想和现实的处境;比较深的;则包括了看过的每一滴水、尝过的每一种味道、刚出生时父母的微笑,甚至是几世轮回前的记忆。”

“较浅的梦境,我们平日里醒来偶尔还会记得。梦的主人在那个世界会有一个关于自己的最基本的形象投射,那是最真实,也是身边人最熟悉的样子。越往下,梦境会越飘忽,越混乱,越没有秩序和规则,越容易迷失。”你必须找到第一个梦里的骨头,让她睡着,再用殓梦花进入她的梦中梦。而她会在第二个梦里醒来。同样,你必须再找到殓梦花,并让她再次睡着,才能进入第三个梦。“”如果你在中途死了,你会醒来,你就再也没有机会进入。如果骨头死了,她也会醒来,梦境将会坍塌,然后重筑。你会被困在废墟里,被压在一层层梦骸中,再也无法苏醒。所以,无论如何,你都必须确保她的安全。“白子画点点头:“遗神书可能藏在任何一层梦境里,我如何确定它的位子?“最简单的办法是直接问骨头。如果那层梦境里有,她就能感知到,并带你找到。她甚至可以下意识地让遗神书上浮到较浅的梦境中来,如果她愿意让人找到的话。没有人能确定她是否还留存着这一丁点远古的记忆,所以你这趟有可能会无功而返,甚至会死在里面。你确定你想好了?“如果我没有醒来,帮我把它交给我师弟。”白子画把一枚传音螺交给东方彧卿。

东方彧卿点点头:“越深的梦境越危险,你很有可能被识流卷走,再也醒不过来。另外,梦境里时间混乱,而且有的梦境跟现实的时间、环境极其相似,会欺骗你的眼睛,让你以为自己已经醒了,已经回来了,让你忘记一切,忘记醒来。所以,另一个你要在心里不停地数数,在计算时间的同时,也提醒自己去他梦境的目的。”

“骨头是梦的主人,她在梦里将是全能的,她是那个世界的神。但是,受到自我意识的影响,她甚至有可能不记得自己是谁,只知道自己愿意知道的事情。所以,我希望你在梦里不要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也不要告诉她她是谁。”为什么?“”你刺了她那么多剑,还逐她去蛮荒。如果她潜意识里讨厌你、憎恶你,那有可能梦里所有的人都追杀你。就算她不杀你,得知真相后,她情绪极度波动,也很有可能照成梦坍塌。“白子画久久沉默不语,他无法想象,在小骨的梦境里,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朽卫端来了两碗药汤,东方彧卿当着他的面往里面扔了不下十粒药丸。白子画丝毫没有犹豫,一口喝下。东方彧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倒也不怕我下毒,或者操控你、折磨你?“白子画不语,又要喝第二碗,却被东方彧卿拦住。”这碗是我的。”

白子画顿时一惊。

东方彧卿手心翻转,拿出另外一朵四瓣的殓梦花。

“我会随你入梦。入梦需要有肢体接触,你跟骨头有血印的联系,可以相隔万里进入她的梦中。我跟她没有这样的联系,只能通过进入你的梦境,来进入她的梦境。所以,我可能无法在梦中以具象出现,但是我可以看到你们,并给你传递一些消息,做出某些指引。”

“不需要。如果你被困在梦里醒不过来怎么办?”

“放心,我入梦不深,梦境的坍塌有一定的时间,我要跑肯定来得及。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危,你应该担心的是脑海里的秘密被我窥见。”

“我自问一生无愧,而且我所知道的事,有什么是你想知道又无法知道的吗?”白子画淡然道。

东方彧卿笑了起来:“这倒是,不过,我只找到这四瓣的殓梦花,余下三个梦境,就得靠你自己了。”

东方彧卿喝下剩下一碗药汤。二人同卧于榻上,东方彧卿的手覆住白子画的手。

白子画不太适应地皱了皱眉,东方彧卿却付之一笑,随即闭上眼睛,神色凝重。他必须帮白子画找到遗神书。的确,如白子画所说,找到遗神书才是两全之法,否则,就算花千骨出了蛮荒,也是不得安宁。至于她身上的伤,自己日后总会有办法。

其实,通过白子画的梦来进入花千骨的梦,危险性比白子画直接入梦还要高上千倍万倍,只是他一刻都等不及了。哪怕是一个梦也好,他只想看看她,确认她一切是否安好……

两朵殓梦花突然迸发出一阵奇异的光芒。

整个世界朝他们轰然砸下。

大地仿佛瞬间变得柔软,向四周荡漾出一阵波纹,犹如刚被松过的泥土。他抱着她开始陷落。

沉没……黑暗没有随之来临,也没有呼吸不畅的感觉。

四周变成一片蔚蓝的海洋,然而,海洋中却不是水,方才世界的一切全都坍塌成微粒,漂浮在海洋中。

一群飞鸟在海洋中呼啸而过,然后是无数的蝴蝶振动着双翅,翅上的鳞粉闪耀着荧光,在海洋中漂流成一道银河。

白子画抱着花千骨不断下落,穿过那道银河,穿过幽然如鬼魅的一大片水母群。

花千骨在进入这个世界的那一刹那就醒了过来,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周围这奇异瑰丽的景象。终于,他们从海底跃出,溅起了一两朵浮浪,然后继续下坠,空气中带着一股浓郁黏腻的血腥味。

白子画的白衣在风中犹如绽放的莲花,他一手抱着花千骨,一手紧紧拿着殓梦花。他尝试用法术御风而行,庆幸的是,花千骨的梦中有这样的规则。于是,他们下坠得渐渐缓慢,最终悬浮在空中。

与之前的那个梦不同,这个梦中的世界满目疮痍,到处是连绵的火山,大地龟裂,寸草不生,生机灭绝。

白子画找了片干净的地方落下,低头看着花千骨。

八百七十一、八百七十二、八百七十三……

他脑海里传来东方彧卿不满的声音:“你不该告诉她你们俩的身份,造成她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差点连第一个梦都没办法走出。”

末了,他又轻声一笑:“原来白子画也有失控的时候。”

白子画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凝视着花千骨,花千骨也有些惊惧地看着他。此刻,她的目光里终于有了他,她知道他是谁了。

白子画没办法向任何人解释和描述,当小骨完全认不出自己,冷冰冰地要自己离开时,他心里的感受。他没办法承受小骨像看待陌生人一样看待他的目光。冲动之下,话语已脱口而出。庆幸的是,他们安然进入了第二层梦境。

白子画伸出手,想摘下花千骨的面纱,他只想好好地清楚地看着她,确认她安然无恙。

花千骨拽着面纱,眼中流露出乞求的神色,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让白子画看见自己的脸。

可是白子画的目光冷漠坚决,花千骨不敢忤逆,只能缩回手,闭上眼睛,任凭他把面纱拽了下去。

白子画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心里一块石头隐隐落了地。之前她不能说话,又蒙着脸,这总让他感到不安。

花千骨摸摸自己的脸,完好无缺。

“小骨,开口说话,你可以说话的。”

花千骨向来对他言听计从,犹豫了片刻,开始微微翕动双唇。

“师……师父……”她的嗓音初时略微有些沙哑,但很快恢复如常。

花千骨有些开心:“师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这是在哪里?”

花千骨环顾四周,千里荒凉,到处是巨大的火山口,地面渗出毒液,冒着气泡,空气中弥漫着腐败刺鼻的气味,山火犹如地狱野火一般燃烧着一切。

“我希望你不要再随便告诉她真相。”东方彧卿再次出言提醒。一个人的身份遭受否定就罢了,如果连存在的世界都遭受否定,他不敢想象花千骨的情绪会不会激动到让梦境再坍塌一次。这个世界很难让他们再有机会逃生。

白子画微微犹豫了一下,说道:“这哪里都不是,这只是你的一个梦境。”

“梦境?”

花千骨浑身一抖,眼神里涌起惊恐和难以置信。大地再度开始震颤,无数个火山隐隐有爆发的趋势。

白子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别怕,师父在这里。”

白子画相信自己徒弟骨子里的坚强,相信她可以面面对一切,他也会陪着她一起面对,所以他并不想欺骗她。

“我来到你的梦境里,是为了寻找遗神书。小骨,只有你知道遗神书在哪儿,只有你知道里面记载了什么。只有找到遗神书,你才有可能离开蛮荒。”

“蛮荒?”

花千骨一脸迷惑,蛮荒是哪里?

东方彧卿的声音再次回荡在耳边:“你跟她说这些是没用的。这是小骨的梦,在梦里,她能做所有想做的事,也只会记得她愿意记得的事。对她来说,妖神出世。被逐蛮荒,这些都是她不愿意面对的,她早就自动忘却了。”

花千骨还在想白子画的话,她并不十分清楚,师父为什么说她正在做梦。对她来说,这就是她全部的世界,她要想努力维持这个世界的完整,就必须坚信这个世界的真实。所以,她的小竹屋是真的,花斑村的街道是真的,张大夫和小宝是真的,面前的师父是真的,还有,一直在通缉追杀她的人,也是真的。

白子画看见花千骨突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师父,小心!”花千骨奋力推开他。

一把月镰从身后瞬间劈下,白子画堪堪躲过,旁边地巨石犹如豆腐一样被劈成两半。

白子画挟着花千骨飞快退到几丈开外,只见面前站了十三个披着黑色斗篷、手持不同兵器的人。每个斗篷里都看不见脸,只有一团在燃烧的鬼火。

白子画只觉得心中瞬间多了无数的负面情绪,所有的希望、自信、骄傲全都被眼前的这些人吸走。

白子画静静伫立着、感受着,瞬间明白过来。

爱、悲泣、绝望、自卑、自厌、惭愧、羞耻、思念、恐惧、失望、悔恨、疑惑、哀痛,这是花千骨内心的十三个心魔。

花千骨面对着眼前的十三个人,面如死灰。她不想他们就这样出现在师父面前,可是如今,一场大战显然已不可避免。

心里不知为何,白子画却有一丝庆幸。十三个心魔里,唯独没有恨与愤怒。

小骨,原来就算到了这个地步,你也没有怨恨过师傅,对吗?

白子画将殓梦花递到花千骨手里。

“小骨,想办法睡着,我们就能离开这里。”说完,白子画上前迎战。

花千骨难以置信地摇头,看着白子画一个人对战十三个人。绝望、自厌、惭愧、恐惧……各种情绪在她心里翻江倒海。

师父怎么会认为,自己有可能在他这么危急的时刻睡着?

看着白子画的肩被恐惧一剑刺穿,花千骨吓得一声尖叫,连忙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睡着,睡着,必须赶快睡着。

自厌想要来杀她,白子画清音一指,将其弹开。东方彧卿犹如神俯视众生一般,看着眼前的一切,偶尔会及时出言提醒,化解白子画的危机。

白子画身负六十四根销魂钉,原本连御剑都成问题,但这是花千骨的梦,她对他代受销魂钉的事一无所知,在她的意识里,白子画依然是那个天上地下无人能敌的师父。

这一战,看似倚仗白子画,其实,谁胜谁负全在于花千骨的心。

白子画也很清楚目前的状况,却没有对花千骨再说什么,以免增大她的压力,只是手持横霜剑专心应敌。这十三个心魔估计是他一生中面对们最奇怪的对手,但他最擅长除掉自己的心魔,也自信能铲除徒弟的。

花千骨担心白子画的安危,面色焦虑,根本不能入梦。

白子画思忖半晌,感受着对面这十三个人不同的情绪,宁肯挨上自厌的一镰,也要追着恐惧,将他一剑劈作两半。

花千骨心下陡然一松,逐渐如梦。在绝望全力袭击他俩时,白子画感觉地上一软,他跟花千骨再次陷落下去。

“小骨……”

白子画将已然昏睡的花千骨揽入怀中,悠悠下坠,穿越第三层梦境之海。

天蓝色的海中漂浮着满满的桃花瓣,层层叠叠,几乎叫人无法呼吸。他们径直往下坠去,身后牵引出一条粉红色的线,犹如流星的尾巴。

竹染有些心烦。

那只哼唧兽自作主张,带着那个重伤的女子在他的木屋外住下已经有好几天了。

女子年纪不大,浑身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她的眼睛瞎了,脸毁了,嗓子哑了,筋脉断了,骨头里全是销魂钉的窟窿,更没有半分求生的意志,基本上已经算是个死人了。

竹染不想跟那只上古凶兽发生冲突,任由它住在自己的屋檐下。

说来着哼唧兽也是聪明,知道附近布有阵法,其他猛兽不敢靠近,为了女子的安全,宁愿屈居在这里。

它每日觅食回来,嚼碎了生肉一点点喂给她吃。但女子生意全无,先前还能吞下些血水,最近什么都吐出来。哼唧兽开始恐慌,焦躁不安,夜夜在屋外嘶吼,吵得竹染也不得安眠。

都是快死的东西了,竹染可不想为了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浪费自己的药材和力气。

可是一连过了好几天,那人还是没有断气。

竹染有些奇怪。他趁着白天哼唧兽不在,走到她面前细细打量。

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竹染便知道她是长留山流放来的,因为她那一脸和他一样因为三生池水而留下的疤痕。

她看上去这么小,原来,还是个情种——

他轻蔑地扬起嘴角,试图从她手里取出宫铃,却没想到她连昏睡中都抓得那么牢。好不容易拿到手里,他细细打量,眉头越皱越紧,渐渐确定了这样五行皆修的弟子,只有白子画才教得出来。可是,又得是因为犯下什么样的大错,才会被长留钉了销魂钉,废了仙身仍不够,还要驱逐到蛮荒的呢?

竹染想,如果她能熬过这关不死,或许对他真能有点什么利用价值。

海的地与海的天之间,零星飘浮着上百座小岛,岛上种满了桃花树,纷纷扬扬地飘洒着粉红色的花瓣。整个世界,仿佛一直在下着粉红色的花雨。

白子画抱着花千骨落在其中一座小岛上,发现四周跟绝情殿如此相似。

花千骨欢喜又惊奇地睁大眼睛,开心地跑来跑去。

方才的世界、方才的厮杀,已经被她遗忘。这里只是绝情殿,有她,还有师父,他们依然简单、宁静的生活着。

白子画却没办法放松,依然紧绷着神经。

“小骨,你能感知到遗神书的下落么?”

花千骨迷茫地摇摇头。

白子画怕追杀他们的心魔又至,也不知道花千骨的身体还能撑上多久。时间紧急,他必须尽快走到梦境深处,找到遗神书。然而这时,他发现殓梦花不在他手中了。

“小骨,方才的那朵花呢?你有没有看见?”

花千骨还是迷茫地摇摇头。她刚刚醒来,面前的这个世界对她来说,一切都是全新的,也是理应如此的。前一个世界对她来说犹如春梦了无痕迹。

“师父,你饿了么?小骨去给你做桃花羹吧!”

花千骨开心地直奔厨房。白子画未敢放松,将周围翻了个遍,仍没有找到殓梦花。

“师父——师父——”

一声声催促响起,是小骨叫他吃饭了。白子画心神一恍,犹如回到当初的绝情殿,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一万八千二百一十四、一万八千二百一十五、一万八千二百一十六……

下一个瞬间,他已经逼自己清醒过来。这里不是绝情殿,这里只是小骨的梦境。

他微一失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跟花千骨坐在桌前吃饭。

花千骨手里捧着桃花羹,举起勺子,想要喂他。白子画犹豫了一下,眼睛直直地盯着花千骨。花千骨并不退缩,又伸了伸勺子,似乎执意要喂他喝下。

白子画奇怪地犹豫了一下,终于张开了嘴,任由花千骨喂他。花千骨很高兴,满心欢喜地看着他的薄唇轻轻翕动,偶尔唇间沾上一抹桃红,显得无比诱人,她也忍不住吞吞口水。

“师父……”她无意义地喊了一声,白子画也无意义地嗯了一声。两人目光相交,无数前尘过往激荡起大浪,白子画不由得移开眼去。

“小骨,你还记得身边有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么?”

他想要知道第三个梦境的全貌,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从花千骨口中得知,但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提出这个问题。很显然,这个世界与之前有很大不同,但完全是在情理之中。这里景色优美,和风阵阵,除了天空,其实不是天空,而是巨大的海洋。

其他的几乎与现实中的绝情殿没有任何差别。他们穿梭在一个又一个海洋夹层的梦境之间。

花千骨不太明白白子画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依然老老实实地回答。

“师父是在问糖宝么?它下绝情殿找十一师兄和轻水玩儿去啦。”

白子画看着她单纯欢笑的脸,心头猛地咦痛,竟然没法再想之前一样告诉她一遍:小骨,这些都是假的,你只是在做梦。

他有多久没有看到她的笑容了?

白子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继续默默地喝着花千骨喂来的桃花羹,享受着这只有在梦中才会有的、属于他们师徒两的温馨时光。

桃花羹的味道微微带着一些苦涩,跟他在现实中吃过的不同,他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味道。

突然,花千骨站起身来,踌躇了片刻,啪嗒啪嗒地跑开。白子画正疑惑,她又啪嗒啪嗒跑了回来,手里举着一只烧好的冒着热气的鸡腿。

白子画沉默了一下,他平日里并不食荤腥,不过,梦里也顾不得这么多。而且,花千骨的举动值得他玩味。

为什么是鸡腿?

白子画看着她,花千骨眼中满是毫不隐藏的期许,他犹豫了一下,将鸡腿接了过来。他白皙如玉的手指沾上了油腻,但他似乎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张嘴欲咬。花千骨及时伸手接住了那滴要落到他白衣上的油星,然后一手将鸡腿抢了回去,红着脸跑了。

白子画不由得无奈地摇头。天色瞬间暗了下去,白子画发现自己已到了卧室。还未等他闭眼,三个时辰之后,天色又已然大亮。花千骨蹦蹦跳跳到他门外,像往常一样,来给他束发。

白子画苦笑一声,凝望外面蓝色背景下的漫天桃花,每一朵花仿佛都镶着金边。

花千骨在他身后温柔地给他梳着头,嘴里喃喃地说着刚从《七绝谱》中悟出了一道新的菜式,一会儿要做给他吃。白子画满心温暖,可想到一切只是一场幻梦,现实中的他三千发丝再无人可束,不由得悲从中来。

花千骨站在他身后,并不能看到他的目光瞬息万变,只是觉得世界上的所有光芒都汇聚在师父一个人身上,一切美好得像梦一样。而哪怕只是梦,她也愿意永远都不醒过来。

五十五万九千九百二十二、五十五万九千九百二十三、五十五万九千九百二十四……

按花千骨的时间来算,白子画在这个梦里已经过了有一个多月了。而按照外面的时间来算,不加上起初白子画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也已经过了好几天。

这段时间里,白子画找遍了每一座岛的每一个角落,但始终找不到殓梦花。这就等于没有了打开梦境出口的钥匙,就算花千骨睡着,也无济于事。

其间,糖宝、轻水、落十一、朔风等人全都出现过,然后又离开。绝情殿里依旧只有他们师徒二人。每个人都还是他们曾经的样子,不过,让白子画有些吃惊的是,杀阡陌在花千骨的梦境里完全是个女子,还有胸,绝色倾城,妩媚动人……看到他的模样的时候,白子画差点忍俊不禁。东方彧卿依然只是普通书生,不是异朽阁主。

白子画问东方彧卿,看见花千骨梦里自己的投射有何感想。

东方彧卿笑言:“我只是没有想到,原来在骨头心里,我这么帅、这么好看。”

的确,白子画也承认,梦境里没有太阳,东方彧卿就仿佛是这个世界的太阳,是最中心的发热源。他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的温柔和煦的微光,让人一看就暖到了骨子里。他一直关爱地注视着花千骨,眼里满是宠溺。花千骨在他的陪伴下总是自在又欢欣,那是种连他这个做师父的也给不了的,单纯的、满满的幸福。

白子画明白了为什么骨头哪怕最后知道了东方彧卿的真实身份,猜到了一切的起因和原由,还依然愿意相信他,也从不怨他。在那一刻,东方彧卿心中万事累计的冰墙轰然倒塌。

白子画突然对他心生羡慕,他也想看看花千骨梦境中自己的投射,但始终未曾出现过,可能因为自己已经进入,所以再没有投射的必要。

就在这时,白子画突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不安,是从东方彧卿那里传来的。

“怎么了?”

东方彧卿的神识飘忽不定,声音在他耳边突然变得忽大忽小。

“出了一点小麻烦,我必须提前醒来了。”

“什么麻烦?”

“放心,没有什么是我解决不了的。我要强行出梦,你可能会有些难受。”

白子画紧握双拳,突然感觉到一阵钻心剧痛。

“这些天你虽然全力在寻找,但是我知道,你从内心深处根本就不想找到殓梦花。如果连你自己都不想离开这个梦境,那你们又怎么能离得开呢?”

白子画听完脸色一变。

“不要流连,要记住,真正的小骨还在蛮荒苦苦等着你——”

东方彧卿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殆尽。

“师父,你怎么了?”

花千骨见白子画脸色苍白,连忙将他扶到榻上休息。

“我没事。”白子画陷入了沉思,未发觉花千骨看着他,看着床榻,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一下子红了。

白子画仔细思考东方彧卿离开前说的话。的确,或许自己也不想离开这个美好的梦境,回到已失去小骨的冰冷现实中吧。他看着窗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凝望着花千骨。

“小骨,师父有一件事,必须要跟你说。”

花千骨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天色已晚,师傅你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话音刚落,窗外已风云变色,晚霞千里,浮光跃金,下一个瞬间又隐于黑夜,空中看不见繁星,却有荧光飞舞的水母、蝴蝶、飞鸟和游鱼。

花千骨转身欲走,白子画抓住她的手臂。

“小骨,梦再美,也有醒来的时候。”

万籁俱静。

花千骨没有回头,声音却陡然变得冷清空洞。

“师父,我们在这里,不会被蛮荒、被妖神之力、被任何人、被任何无法挽回的错分开,不好么?”

“好,可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花千骨回过头来,泫然欲泣:“师父,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白子画平静地望着她:“小骨,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所做的没错,也毫不后悔,那你就需要自己先原谅自己。”

不能再继续绝望消沉,要努力活下去,这才是他白子画的徒弟。

“师父……”

花千骨突然回身,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错了,她怎么会没错?从爱上他开始,她就错了。一步错,步步错。

花千骨突然哭了起来,那么久的委屈和悲伤,都化作成串的泪珠往下落。可是,哪怕情绪再崩溃,她也努力维持着这个世界的完整。白子画不明白,这个世界对她而言,跟其他的世界不一样,跟所有的都不同,这是她最初的美好,是她愿意牺牲一切去凝固的瞬间。

白子画被她抱住,有些错愕,但看着她哭,又无比欣慰。至少在梦中,她终于可以肆意欢笑流泪了。

白子画伸出手,第一次或许也是唯一一次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泪水烫得几乎灼伤了他的皮肤。

花千骨哭得更伤心了,她埋头在他颈项间,泪水几乎湿透了他的衣服。

“师父……”

花千骨突然想起那一夜他吸她的血,吻她的唇,不由得情动,壮着从未有过的胆子亲了上去。白子画轻叹一声,微微偏头,吻落在他的嘴角。

这不是他的错觉,梦中的小骨的确比现实中任性许多。或许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做一直想做的事,要想要的东西,做想做的自己。

可是……

“不可以,小骨。”

他要怎么跟她说这样是错的,是连想都不能想的事情?

花千骨委屈地看着白子画。

“师父,你不是说这只是我做的一个梦么?”

白子画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清冷无比:“梦里也不可以。小骨,你永远都是师父的徒儿。”

花千骨怔怔地后退,苦笑一声,笑声像一滴水珠打在空荡的洞穴里,在空气中溅起涟漪。他说梦里也不可以。就算梦里她也不可以对他抱有任何绮念,否则便是大逆不道,罔顾伦常。

各种往事蜂拥而至,她开始一点点想起,想起白子画一剑剑刺下断念有多痛,想起绝情池水烧肉蚀骨有多痛。可是她并不害怕,她害怕的是孤孤单单留在蛮荒,害怕师父不要她了!

白子画看着花千骨颤抖的双肩,知道她已明白了一切,明白了一切都是假的。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四周出人意料的平静,世界没有再次坍塌,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粉红色的桃花瓣已变成了鲜红色,犹豫用血浸染过,飘得满天都是。

“小骨,把殓梦花给师父。”

“如果我不给呢?如果……我要把你困在这里一生一世呢?”花千骨凄然一笑,“反正我也快死了,反正我也见不到你了!”

“不许胡说!”白子画忍不住大声呵斥,他看着花千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师父不会留你在蛮荒,师父一定会想办法救你。所以,你也不能放弃!”

花千骨摇头,就算她出了蛮荒又如何呢?师父眼睁睁看着她被泼绝情池水,已经知道了她隐藏最深的秘密。师父不会再要她了,她只是师父的耻辱罢了。

如今,师父也不想留在这里,那么,就让这个也界毁灭好了!

花千骨挥挥衣袖,漫天飘飞的粉红色花瓣枯萎凋零,一座座小岛开心分崩离析。

白子画看着周围塌陷毁灭,竟也不由得呼吸一窒。绝情殿上的一切对他来说同样重要,只是她或许永远都不会了解。她崩溃了的世界,又何尝不是他的。

“小骨,住手!”

花千骨苦笑着摇头:“你放心,我会带你进入下一个梦境,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花千骨闭目凝神,再一睁眼,只剩下四片花瓣的殓梦花瞬间出现在她手上。然后,花千骨便毅然决然地从绝情殿露风石上纵身一跃,衣袂翩跹,犹如蝴蝶,一头扎入海中。

“小骨!”白子画紧接着跳了下去。

花千骨闭上眼睛,在他下方缓缓下坠,像盛开至茶蘼的花。他努力向她伸出手,却终究什么也没有握住。

世界一片白光,他再次从海底跃出,掉入空中。

东方彧卿一边咯血,一边从梦中醒来,身体还在不断抽搐。

朽卫上前来按住他。

“阁主!”

东方彧卿眼神空洞,犹如丧失了灵魂,很久之后,眼睛才一点点亮起光来。

他看着朽卫,声音沙哑地说道:“出了什么事?我说过,除非十万火急,否则决不能把我从梦中唤醒。”正说着,已听到门外巨石轰鸣,犹如山崩地裂。

东方彧卿走出去,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庭院中乌云压顶,电闪雷鸣,是摩严、笙箫默正在强行破阵。

朽卫语气冰冷:“阁主,此二人擅闯异朽阁,如果我等再无动作,他们很快就会闯破阵法。一旦发动,他们二人必定死在阵中。鉴于二人的身份,还有跟白子画的关系,属下无法裁决,故而惊醒阁主。”

东方彧卿远远看着他们,心里是有些生气的,因为他们害他白白浪费了一片殓梦花花瓣,原本他还可以远远地多看骨头一阵的。东方彧卿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挥了挥手,阵法瞬间解除。

摩严和笙箫默来到他面前。

二人的修为仅在白子画之下,放眼六界都难逢敌手。然而,联手闯入异朽阁还是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摩严更是受了重伤。

“异朽君,把我师弟交出来!”

摩严再三逼问笙箫默,得知白子画来了异朽阁,再加上白子画多日不回,他早就乱了分寸,誓要硬闯,笙箫默阻拦不住,只好也跟随他闯了进来。

东方彧卿彬彬有礼:“世尊、儒尊驾到,有失远迎。尊上此刻正在屋内,不过不便打扰。”

摩严一听,疾奔入屋内,看到白子画紧闭双目,躺在榻上,不禁面色一变。

“师弟!”

东方彧卿的身体还未从神魂脱离中恢复,一直在旁边咳嗽个不停。

“尊上没有大碍,只是入了别人的梦,相信不用多时就会醒来。”

摩严探查了一下白字画的脉象,又见他手里拿着殓梦花,心知东方彧卿所说不假,这才松下一口气来。然而,随即又不由得怒从心来。

“他来异朽阁,难道就是为了交换殓梦花,进入花千骨的梦境?”

“正是。”

“真是胡闹!难道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么?”摩严气血上涌,加上重伤,差点晕过去。

笙萧默连忙扶住他:“大师兄,掌门师兄自有他的打算。”

摩严难以置信地摇头:“他竟为了那个孽徒做到这等地步……”突然想到了什么,摩严瞪视着东方彧卿:“他跟异朽阁交换了什么?”

东方彧卿笑着摇头:“抱歉,这是尊上与异朽阁之间的秘密,不能告知他人。”

“你!”摩严气得想要对东方彧卿出手,东方彧卿巍然不动,笙萧默连忙将摩严按住。

“师兄还在梦里!”

摩严这才勉强冷静下来,现在子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自从他中了毒,花千骨盗了神器,长留的一切就越来越乱套。不对,从花千骨入门那天起,一切就已经逐渐失控。

“他什么时候才能醒?”

“等这殓梦花的花瓣落完,尊上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自然就会醒来。”

正说着,只见殓梦花陡然发出一阵光来,第四片花瓣飘然掉落。

周围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白子画站在人群中央,四处寻觅,但没有花千骨的踪迹。

一百三十二万七千三百九十五、一百三十二万七千三百九十六、一百三十二万七千三百九十七……

上空阴云密布,遮住了海天。周围异常真实,如果不是内心一直在计数,白子画真的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从梦里醒过来了,此刻正站在一条普普通通的大街上。

虽然是普通的镇子,但这个梦跟第一个梦大有不同。第一个梦并不按世间既有规律构建,四时混乱,空间颠倒,人物繁杂,所谓的稳定只是表面现象。而这个世界,完全是对现实的真实还原。只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殓梦花在哪儿,小骨在哪儿。

白子画在附近一连找了好些天,这里连白天和黑夜的时间都完全与他的计时同步,并没有飞跃和快进。

这让白子画变得有些焦躁,这意味着他和小骨同时昏迷了很多天了。对他来说,身体有异朽阁照看。但对小骨来说,在蛮荒失去意识就意味着危险,时间一久,就算是哼唧兽,也很难护她周全。但还好的是,梦境到现在并没有坍塌,这至少说明小骨还活着,验生石还亮着。

一连又找了几天,这个世界太真实、太广阔,而小骨如果存心不想让他找到的话,他便犹如大海捞针。

白子画站在街上,沉下心来,想要寻到蛛丝马迹。突然,他发现,店铺里卖的糕点只有花千骨喜欢的味道。他微微扬起眉梢,突然反应过来,其实小骨就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小骨,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小骨的耳朵、眼睛和喉舌。

白子画站在原地,用并不大的声音说到:

“小骨,出来,不要让师傅找不到你……”

这个世界静止了半秒,街上行人匆匆的脚步同时僵了刹那,随即一切恢复如常。

然后,白子画看见了花千骨。

她穿越人群而来,穿着粗布麻衣,面露微笑,手里牵了一个小女孩,正一边逛街,一边说话。她身边伴了一个男子,手里牵了一个小男孩。男子不时在她耳边私语着什么。小女孩走不动了,抱着男子的腿,他便把她抱到肩上,让她骑在脖子上。

小女孩高兴地挥舞着双手,小男孩则拉着花千骨的手,指着旁边的糖葫芦,嚷着要买。

白子画怔在当场,以至于他们一家四口拿着糖葫芦,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白子画一动不动。花千骨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一样,从他身边走过,一只手还拉着别的男人。

白子画觉得脊有些发凉。

原来,这就是她这一次的梦,她不想爱他了,她想像一个平常人一样嫁人成亲,拥有一双儿女,安乐地度过一生。

可是,怎么能够……

“小骨!”

他一声呼唤,花千骨慢慢转过身来,奇怪地看着他。一家人也都跟着转过身来,白子画发现他们的模样已与方才不同。

或许对花千骨来说,她只是想要这样一个家,但并不十分确定她会嫁的人、会有的孩子是什么样子。

“这一切只是你的梦而已,跟师傅走!”然而,花千骨依然一脸迷惑地看着他,又看看自己的丈夫,无奈的摇摇头,就要转身离去。

白子画的心不由得一沉,他以为她还记得自己叫小骨,至少还保留了一丝理智。但显然,她已经入梦太深,宁肯自欺欺人。

白子画的横霜剑瞬间出鞘,他手持利剑,对着一家四口。他知道花千骨已忘掉一切,只有斩除这些幻影,或许能让她清醒。

感受到他的杀意,花千骨防范心起。瞬间,街上的所有人都停止了行动,整齐划一地转向白子画,向他发动攻击。然而花千骨的招数法术都是他亲传,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徒弟,他怎么会破解不了呢?

当白子画轻而易举地击破众人,剑到眼前时,花千骨惊慌失措的挡在丈夫和一双儿女身前,眼睛里满是惊慌和哀求。

白子画从未如此艰难的举剑,他从来都不是心软的人,当初面对花千骨都能下的去手,何况现在只是一些魔障幻影。可是,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让他此次的举剑得从未有过的心虚。

为什么?自己又怎么会被这些梦境假象所迷惑,白子画目光一冷,手一辉,剑气直接将三人斩作飞絮飘散。花千骨哭喊着,无助地伸出手去想要握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白子画一句话也没有说,一把抱住她,任凭她拼命挣扎,一拳一拳打在他身上。她狠狠的咬在他的手臂上,那充满憎恨和愤怒的双眼,仿佛真是他害的她家破人亡。

白子画不断地告诉自己,这只是梦境而已,一切都是假的,包括她的伤心、她的愤怒。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原来他还是承受不了她恨他、忘记他。

花千骨在白子画的怀里一直哭,哭着哭着,终于睡着了。

白子画从她身上找到了殓梦花,他们下坠进入下一个梦。白子画只希望在下一个全新的世界里,她已经忘掉了之前这个残酷的梦境,忘掉了他的冷漠无情。

他在冰冷的海里牢牢抱紧花千骨,生怕她再一次跟自己分开,找不到了。

他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

竹染静静坐在榻前,看着昏睡中的花千骨。开始的时候,她性命垂危,甚至有一晚已经没有了呼吸,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不知怎么的,最近这段时间,她开始逐渐恢复过来,能喝下一些汤汤水水,身上的伤也开始缓慢地结痂痊愈。

竹染是个出奇执着的人,从很早的时候起,只要他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够做成;只要是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能想办法得到。对于花千骨,他不救便是不救,一旦决定救了,就绝不会允许她死在自己面前。

花千骨迅速恢复,的确很大程度上归功于竹染的医治和看护。他虽然冷漠邪气,但照顾起人来,比任何人都小心细致。面对三生池水对她造成的伤害,没有人比他更有经验。

哼唧兽对他已渐渐不再怀着敌意了,还会捕来许多猎物感谢他。他也毫不客气,照单全收。

本以为按照这个速度,花千骨早就应该醒了,但她却始终昏睡。竹染刚开始以为是她伤势太重,渐渐地,他发现不对,是有人入了她的梦。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件好事,还有力气做梦,说明她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但这个时间有点太长了,一连许多天,不论他使什么法子,都没办法将她唤醒。

竹染开始有些焦躁起来,他捡回来的棋子,如果连下都下不了,那对他而言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她如果一直迷失或者沉醉在梦境里,难道自己就这样养她一辈子?

梦魇中,她偶尔张嘴低喃,虽然发不出声音,但竹染知道她叫着师父。竹染怀疑入梦的人是白子画,但又想不出他这样做的理由。但无疑,这诗意个再好、再绝妙不过的机会。

竹染心一动,匕首已经架在了花千骨的脖子上。只需要轻轻按下,割断她的喉管,就能通过她杀了在她梦境中的白子画。这是一个许多人一生都等不到的机会,对他而言,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竹染目光闪烁,犹豫着,但杀意还是渐渐消散。眼前这女子,满身都是谜团,是他打开蛮荒大门的钥匙。他不会为了仇恨断了自己的生路,哪怕那恨不共戴天。

竹染最终还是将匕首收了起来。

是的,他就是这样的人。而花千骨和白子画从未知道,他们的生死都曾经只在竹染的一念之间。

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不光是摩严和笙箫默焦急难耐,这次连东方彧卿都察觉到了不对。

白子画和花千骨进入了第五个梦之后,就再无动静。一转眼,已经三个月了。

东方彧卿首先怀疑的便是花千骨的梦坍塌了,白子画被埋葬其中,抑或是他或者他们俩已经迷失在梦境深处。但白子画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脉象虽弱,但十分平稳,他手上之剩下两片花瓣的殓梦花也依旧生机盎然。

东方彧卿没办法不觉得奇怪,第三个梦和第四个梦,白子画都顺利通过,到底第五个梦里发生了什么,会让白子画耽搁那么长时间?到底是什么困住了他?

让东方彧卿无奈的是,他却没有办法再通过殓梦花入梦一次,白子画已经独自走得太深太远,他无法窥见。

力所不能及,识所不能知,东方彧卿也变得焦躁起来。他简直无法想象,也根本不敢去想象花千骨在蛮荒是怎么一种境况,只能不断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梦在做着,至少她还活着。

摩严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白子画,他知道,做这一切,都是子画自己的选择。但是,他还是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东方彧卿,毕竟,他是子画在这六界之中唯一忌惮的人。

因为人在异朽阁,他不得不第一次放手了长留山的事务,交给落十一打理。原本对这个徒弟,他并不抱多大希望,毕竟比起竹染,他的各方面能力都差了太多。但没想到,竟没出半点岔子。

摩严有时候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教导这个弟子才好,原本就图他勤勉踏实,应该不会像竹染一样步上邪路,却又总是恨铁不成钢,嫌他天分和悟性都差竹染太多,一方面严厉苛责,过高要求,一方面又怀疑提防,处处打压。

十一在他面前总是谨小慎微,老成持重,事事恭听,摩严甚至从来没看见他有过多余的表情。直到偶然有一次,看到他陪着糖宝,给它吹唐人,笑如春风,他才猛然发觉,原来那才是自己徒弟真实的一面,善良柔软,随意淡然。

只是自己一直在勉强他做自己的好徒弟,做最出色的长留首座的大弟子,做长留八千弟子心目中值得尊敬的大师兄。

虽然他不是一个好师父,但没想到子画也教出来那样一个孽障。从看到子画入梦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忐忑不安。

他虽然已用绝情池水试过子画,知道他内心坚稳,毫不动情,但进入花千骨的梦中,势必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他自作主张逐花千骨去蛮荒,就是想瞒住这一点,然而……

摩严忍不住轻叹一声。笙箫默站在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就在这时,白子画手中的殓梦花突然发光。摩严、笙箫默、东方彧卿三人脸上同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过了足足三个月,殓梦花的第六片花瓣终于掉落下去。

白子画和花千骨从海底刚跃出的刹那,一股神气清爽的味道便扑鼻而来。

眼前是一个用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琉璃仙境,云海翻腾,山海连绵,就连一颗草都完美到极致,就连一粒沙都五光十色,任意一阵风都输送着无尽灵力,任意一阵声响都是天籁之音。

白子画知道,这就是早已关闭了大门的六界中神界了,普天之下,也只有小骨曾瞥见过其真容。这是她内心深处最远离喧嚣的一处净地,以最简单、最纯粹的形式存在,是她最遥远又最真实的故土。

原本这应该埋藏在她梦境的更深层,可是,或许在她真正答应和自己一起找遗神书的那一刹那,关于神界的梦就开始上浮。

“小骨,能感受到遗神书么?”

花千骨遗憾地摇了摇头:“师父,还是没有。”

白子画并不气馁,既然来到她远古记忆中残存的神界,那么离找到遗神书也不会太远了,应该就在下一层梦境中。

花千骨环顾四周,心情特别好。在这里,她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本源般的愉悦舒适。

“师父,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遗神书?”

她虽然答应了他,但自始至终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要找遗神书,遗神书里到底有什么,为什么有了遗神书,她就可以离开蛮荒了。

白子画看着花千骨,无法言说。他无法说他为了救她,将妖神之力封印在她体内;为了苍生,又不得不让她远离六界。他不相信这世间,就真的不能情义两全。

白子画摸了摸花千骨的头:“走吧,我们去下一个梦境。”

“嗯。”花千骨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笑望着他点头,拿出了殓梦花,轻轻摘下上面残存的最后一片花瓣,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们以迅雷之速顺利地离开了这个人人趋之若鹜的六界中最美的世界。

摩严、笙箫默、东方彧卿还在怀疑,要想白子画进入下一层梦境,是否又要等上几个月。然而没有想到,随着第六片花瓣的掉落,殓梦花最后一片花瓣很快也掉了下来。

东方彧卿静静看着白子画沉睡的脸。这是最后一个机会,希望你能找到遗神书。

这个世界放眼望去全是海。天是海,地是海,连空气仿佛都是蓝色的。

巨鲸从半空中缓慢游过,它们的周围是发着光的各种浮游生物。

不远处有一道巨大的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门上镂刻着紫色的古朴花纹,白子画觉得莫名地眼熟。纹路中满是干了的血迹,门上散发出巨大的寒意与杀气,就连白子画都觉得冰凉彻骨。花千骨更是瑟缩成一团,在他怀中不停地颤抖,眉睫上也迅速覆上了一层白霜。

白子画连忙带着她迅速往后飞去,试图离那扇门越远越好。直到花千骨不再发抖,他才停了下来,然后转身回望那扇门,不由得身子一震。

这哪里是门,而是一柄巨大的紫色长剑,正是断念,浩然悬浮在海天间,用整个世界的高度支撑起这个梦境,何其壮观,又何其惊心。

这时候,白子画看见花千骨倒抽一口凉气,抖得更厉害了。白子画从未见过她如此恐惧和绝望过。白子画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

在第七层梦境之海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个正在沉睡的女子,犹如巨型冰雕。偌大的身躯足有常人的千倍万倍,巨鲸也不过她的盈盈一握。她浸没在水里,层层叠叠华丽的衣幔随波上下浮沉,飘带和紫色的长发在海中如水蛇狂舞。她的脸色苍白的过分,双目紧闭,五官完美的近乎神迹。

断念剑的剑尖刚好垂直悬于海面,立在她的眉心,而她眉心的那一点红仿佛是剑尖上滴落下的血。

他禁不住长叹一声,这便是她长大后的样子,这便是真正的花千骨了,这世上最后一个神。

白子画难以置信地遥望着这海天之间的壮观图景,犹如观摩一幅上古流传下来的旷世壁画,墨色浓重到呼之欲出。

她长睫如树,有五彩的游鱼在其间穿过。她长发如林,呈放射状漂浮摇曳,长的看不到边际,犹如紫色光芒,将整片海面贯穿,美得几乎让人屏住呼吸,忘怀一切。

所以,很多年后,当白子画看着花千骨心碎绝望,长大成人,化作妖神破海而出的那一刻,他比想象中要平静,因为他早已在梦中见识过,她最壮观、最原始、最惊心的美。

“师父……”花千骨好不容易举起手指了指,她本能地惧怕,这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也超出了她的理解。但是,她能感受到,遗神书就在那个方向,在那个人那里。

白子画随手化了一朵云,将花千骨置于云中。

“你在这儿等着师父。”

花千骨想跟他一起过去,却又骇于断念剑,不敢再靠近。

白子画飞临花千骨的神的身躯上空,又或者,他如今该称呼她为妖神花千骨。

她的神识早已被妖神之力浸染,她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守护大地苍生的神袛了。

断念剑将所有的杀气都凝于她的眉心,不让她起身破梦而出。就如同花千骨身上的妖神之力,被他封印于最深处,如今,他必须冒险将她唤醒。

仿佛感受到了某种不安与不祥,海上的风逐渐大了起来,断念剑在风中不时发出嗡嗡剑鸣声,震荡着天地。花千骨焦急地看着白子画,她听不清师父说了什么,只远远看见妖神花千骨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全黑的,没有任何光亮的眸子,她的灵魂几乎要被那双眼睛吸入。她无比害怕,只希望白子画赶快找到遗神书,然后离开。可是,对白子画来说,他必须跟她对话,因为遗神书就是她,她就是遗神书……

花千骨看到她的双唇开始缓缓开合,一阵空灵而奇怪的声音从那个方向传来,巨大的声波一层一层回荡开,在海面涌起巨浪,在空中卷起大风,几乎把她掀下云来。

那种话语如同古老的梵唱,每一字都迂回婉转,仿佛有九九八十一个调子。花千骨觉得自己能听懂,却又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只看见她脸上带着一丝鬼魅邪意的笑,只看见白子画的身子犹如风筝,在空中随风起起伏伏,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许久之后,古语声止。

而她,突然转动眼球,看了花千骨一眼。

万籁俱寂,花千骨整个人仿佛都被冰冻了。仿佛只这一眼,她就已灰飞烟灭,尸骨无存。而她嘴角的笑意更浓了,然后再次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白子画的身子在空中浮了浮,终于径直掉落下去,而她只需轻轻张嘴,便能将他一口吞噬。

“师父!”花千骨再也顾不得其他,飞了过去,一把将他接住,然后飞快逃离。

她冷得发抖,但更多的是害怕。

她一直飞,一直飞,几乎用尽了力气,仿佛要飞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然而,不管飞到哪里,一回身,还是能看见那柄支撑整个天地的断念剑。那是她无论逃到哪儿都避不开的劫数。

“师父?”

白子画逐渐清醒过来。

他与妖神的对话时间虽短,但因为是古语,每一个字所包含的信息量都大得惊人。

他答应过,要找到遗神书,接她出蛮荒的。

可是他不得不食言了……

无须开口,花千骨已从他眼中那一丝无法隐藏的内疚中明白了一切。

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她惊慌而又恐惧无措。”师父,你说过不会抛下小骨一个人的……“白子画嘴唇微颤,说不出一句话来。早知如此,他又何苦执着入她梦境里来,给了她希望的同时,又再一次让她心碎绝望?

海啸汹涌而至,同时,他们四周落下了数道黑影。

荧荧鬼火燃得更旺了,她的十三个心魔穿越了无数个梦境,一路追杀,终于还是到了这里。十三个人围成一个圈,同时向他们发动了惊天一击。他们避无可避,那一刻,白子画突然之间不想再避。

花千骨却死死护住他,发出一声悲切的巨大哀鸣,十二个人被她突然爆发的力量震飞消散,却唯有一人人,径直一剑穿透了她的心。

白子画怔在那里。

爱、悲泣、绝望、自卑、自厌、惭愧、羞耻、思念、恐惧、失望、悔恨、疑惑、哀痛,这是小骨的是十三个心魔。在这些心魔中,绝望最强大,思念总是放他们一马,自厌一直发起攻击,没想到最后却是爱杀了她。

白子画第一次感受到冰冻的心,像是要被敲碎的感觉。

花千骨只是看着他悲凉一笑,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掀起滔天巨浪,将他向上推出了梦境,自己慢慢闭上眼睛,朝着更深的大海坠落。

白子画伸出手,却无力抓住她。在梦里,她是全能的神,她的心愿是不可逆的。

白子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眼睁睁看着她沉没,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不断拼命提醒自己,这是一个梦而已,小骨还活着!可是,他已心痛得无法喘息,恨不得随她一直在梦中坠落下去。

失去了所有花瓣的殓梦花在这一刹那凋零、枯萎,化作齑粉散为尘。

东方彧卿猛地站起身来,摩严和笙箫默吃惊的看着他。

榻上的白子画此时睁开了眼睛。

“师弟!”

“师兄!”

二人连忙围上前去。

白子画与东方彧卿目光相交,瞬间,东方彧卿已经明白了一切,无力跌坐在椅子上。只一秒,他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释然地仰天一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看着白子画。

“难为尊上白跑这一趟。不过我猜,你找到遗神书了。”白子画没有承认也没用否认。

东方彧卿走到他跟前,眼神咄咄逼人:“我不相信遗神书里会没有解决妖神之力的方法。”有,但那是他永远不会用的方法,也不允许任何人用。他宁愿小骨一直被困在蛮荒。

“好吧,既然尊上不肯说,我换个问题好了。我很好奇,在第五个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你耽搁那么久?”

白子画突然抬起头看着他。

“关你什么事?”

白子画向来都是内敛的,他的所有光芒都被他藏在身体里。然而此时,他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敌意和锋芒。

东方彧卿一怔,百千万世,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个样子。他的表情依旧冷漠如仙,可是眼神带了一丝魔性,但转瞬即逝,又恢复成那个高高在上的长留上仙白子画。

东方彧卿不由得沉思。

第一个世界,是花千骨粉饰后的世界,虽然看上去风平浪静,但其实不堪一击,稍稍用力,就会被摧毁。

第二个世界,是她内心世界的真实反映,千疮百孔,满目疮痍,让人惨不忍睹。

第三个世界,是她回忆中的美好世界,她努力用手握住,靠着那些仅存的美好苟延残喘。

而余下的几个梦境,白子画到底看见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他再也无从得知。

白子画看着东方彧卿,凝眉深思,虽然那一刻极其短暂,但东方彧卿已察觉到他的杀意。白子画的一丝犹豫给了他逃脱之机,未等白子画出手,东方彧卿已突然从房间消失不见。

他其实早已料到,白子画这趟若是得到遗神书,就皆大欢喜;若是失败,他也危在旦夕。因为白子画绝不会让他想出办法救花千骨出蛮荒。

若是过去,罢了就罢了。唯独这世,他绝不会让白子画杀他,他不能就这样死,他还想再见到她。哪怕从今往后,他真的世世早夭,不得好死,他也要接他的小骨头回家……

摩严和笙萧默在奇怪地看着白子画,白子画忍不住叹息。他已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了一切尝试和努力,可是终究逃不开这样的结果。

摩严出人意料,什么责备的话都没有说。看到白子画的神情,他自然是知道他此次入梦,不管目的为何,定然是失败了的,心中反而隐隐松了一口气。

他以为白子画会消沉一段时间,还怕他伤势加重,却没想到,回到长留山后,白子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开始重新插手过问各项事务。

花千骨从梦中醒来,却没法睁开双眼,因为她的双眼已瞎。一个陌生的男子站在旁边,她知道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在照顾她。

“我叫竹染,你记着。”那人见她醒了,声音无悲无喜,起身出去,又忙自己的事去了。

花千骨已经完全忘记了梦里发生过的所有事,就像大部分人多数时候做完梦醒来一样,只隐约记得零零碎碎的关于师父的片段,她以为自己只是思念成疾。

呵,居然还活着哪……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知道自己从今往后只能在无尽的岁月里,留在蛮荒苟延残喘。

深夜无星。

白子画极缓地走着,来到一处山崖之上。冷风凄凄,吹得他白袍乱舞。山崖下是万丈深渊。他凝视着深渊,慢慢跨了出去。

“师弟!”摩严突然出现在他身后阻止。

深渊之下,白子画的宫羽正悠然坠落,通往蛮荒的穷极之门已悄然洞开,犹如一个黑色漩涡,仿佛要吞噬一切。

穷极之门只有各派掌门的宫羽才能打开来,摩严当时将花千骨流放到蛮荒,便是从霓千丈那儿借来的宫羽。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当初的决定会让一切变成这样。早知如此,他就该直接杀了那个孽障!

白子画平静地凝视着深渊中的穷极之门,眼中波澜不兴。

“我在梦中已答应了小骨,不会再抛下她一个人。既然她出不来,我便去陪她。长留山就交给你和师弟了。“摩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摇头。

“穷极之门,只进不出,有去无回。子画,你若当真作此决定,我不会阻拦你。那毕竟是你的弟子。可是你是六界之尊,长留山的掌门,我的师弟!我答应过师父,会一世辅佐你,照看你,管束你!你今天若是敢迈进着道门,我便也随你一起,一起冥渡去蛮荒!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摩严瞪视着白子画,字字戳心,毅然决然。

白子画面无表情,双肩却终究一塌,无力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你……总是要逼我?”

这世间,果然情义是不能两全的么?

白子画单薄的身子站在崖上,仿佛随时会随风化去。许久,终于转身离开。

六十四根消魂钉的伤,还有这么长时间的殚精竭虑、费心劳神,白子画回到长留山,终于一病不起。

他时常做梦,梦里还是有她在绝情殿。

桃花满天,纷飞如雨,她拽着她的袖子,撒娇耍赖。

他摸摸她的头:“师父就在这里,再也不离开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