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深处,白子画依旧安静的漂浮着,衣袂随着水流轻轻鼓动,周身一片祥和的光晕,犹如躺在巨大的水晶棺中。紫薰浅夏在一旁看着他,目光里全是哀伤。
源源不断的向他输入内力,只盼着他赶快醒过来。而自己目前能做的,也只有这点了。
想到自己觉得越发可悲起来,千骨虽然只是个孩子,可是却可以为了子画付出那么多。而自己这百些年除了自怨自艾,自甘堕落,还会什么呢?
她和花千骨一样爱着白子画,可是她的心里有了白子画的那一刻就再容不下别的东西了,仙界、众生、天下,在她心里便再也无关紧要了。妖神出世不出世,与她何干?六界涂炭,与她何干?可是千骨爱白子画,也爱了他所爱的天下苍生。关心他,所以关心了他所关心的一切。
自己被爱欲所蒙,一直在痛苦里挣扎,她却从不奢求回报,只求他一个安好。与她相比,自己白活了这么多年,原来自己才是个不懂爱的孩子。
痴痴的看着白子画,其实很希望他永远不要醒来,她就可以永远这么看着他。可是为何千骨就可以爱得那样无声无怨尤,她的爱就这样自私呢?
白子画终于悠悠转醒,紫薰浅夏赶忙擦掉眼角的泪。
“小骨!”他睁开眼一坐而起,看到的却是多年未见的紫薰浅夏。
紫薰浅夏看着他,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紫薰?你怎么在这……”好像沉睡了太久太久,很多事情仿佛都记不得了。
紫薰浅夏看着白子画依旧冰凉淡漠的脸,努力想笑,想像曾经幻想过千万遍一样,重逢时将最美的笑容绽放在他的面前,可是此刻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他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这些年她为他吃了多少苦,那个孩子又为他吃了多少的苦……那个孩子,比她还傻……
“怎么回事?我的毒……”白子画一运内力,惊奇的发现剧毒已经全解了。这怎么可能?
“小骨呢?神器呢?”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多,他心紧绷起来。
“来不急了……”紫薰浅夏轻轻摇了摇头。
“什么……来不急了?”白子画眉头一皱,观微海面,天空一片妖异的紫色,日月惨白的挂在天上。十六件神器封印已解,在空中释放和集聚着惊天动地的力量,巨浪滔天,风起云涌。海面上空密密麻麻全是人,都在无可奈何的静观事态发展。
白子画心头一凉:“是小骨解开的封印么?”他一字一句的问,六界之中如今有这个能力的,怕只有她一人。
紫薰浅夏仍然看不出白子画的情绪,就算到了这个时刻,他依旧沉着冷静。
“是。”她咬着牙说。
“为什么我的毒会解了?”
“你中了蓝雨澜风神农鼎的剧毒,还好她事先有一起炼制过一份解药。千骨找到我,求我帮忙救你。于是我们联手用计从蓝雨澜风那里取得了解药,这才解了你的剧毒。”紫薰浅夏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照着花千骨跟她说的那样说了,只因为她们俩都太了解白子画的为人。
白子画冰冷的眸子,让紫薰浅夏心里完全没底,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
“她为什么要盗取神器,放妖神出世?”当初发现小骨是神的事,他谁也没说,就是怕妖魔知道了利用她解开封印,更怕师兄他们知道会杀了她。却没想到最后,还是到了这个地步。
都是为了你啊!紫薰浅夏好想这么说,可是终于还是忍住:“她是多年前奉杀阡陌的命令混入你门下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寻机会,夺取神器。”
白子画拂袖转身:“一派胡言!我收小骨进门的时候会不清楚她的背景么?她和杀阡陌明明是之后才结识的!”
“原来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白子画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如冰。他怎么会不知道花千骨那点小秘密,例如有时候跑出去跟杀阡陌见面,时常和东方彧卿通信。虽然二人都不是正道中人,可是也不算大奸大恶之辈。小骨跟他们有此缘分,他做师父的没必要连这些都干涉。
“你对她倒是宽容。”紫薰浅夏轻叹一声,“连长留门规都不顾了。那可能就是之后二人慢慢谋划的吧,我们魔君很喜欢她,我想这你肯定也知道……”
“够了!”白子画冷面道。她想说什么,想说小骨和杀阡陌有私情么?
“小骨现在人在哪?”他刚刚迷蒙中似乎有听见过小骨的声音。右手手心里,还莫名的依稀觉得熟悉而温暖。那一缕悲伤一丝绝望还有深深的眷念之情,依旧若有若无的萦绕在他指尖,四散不开。
他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只想找到她好好问个清楚。除非她亲口承认,别人说什么他一概不信。可是为何仙力几乎都已完全恢复,观微依旧到处都找不到她?她到底又藏哪去了?
紫薰浅夏低着头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把依旧昏睡中的糖宝递给他。白子画看见糖宝心头陡然一惊,小骨不管走到哪几乎都带着它的。
“她……人呢?”
“怕你处罚她,躲起来了吧。”紫薰浅夏转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挣扎。
妖神出世,小骨失踪,白子画眉头锁得更深了。不过现在,众仙不能群龙无首,先解决妖神出世的事再说。
白子画准备离开,看着她低声道:“谢谢你……”
紫薰浅夏心酸的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
“你不要谢我……不要谢我……不是我,不是……”
“你跟我回去吧?”白子画突然问道。
紫薰浅夏苦笑着摇头:“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她现在连妖魔都不如。
白子画回头看她一眼,与百年前一样,依旧没有半分温度。
紫薰浅夏看着他的背影飞向海面离自己越来越远,喃喃自语道:“若是你百年前来寻我,若是你当时对我说这话……可是终归,你连我堕仙的原因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对你而言,连你长留门下随便一个弟子都不如吧。对他们你还有一丝责任,对我,你只当路人而已。白子画啊白子画,你知不知道看似心怀众生的你,才是九天之下最无情的仙。你知不知道,只有关于千骨的事情,你才会有一点点不一样的情绪……她若知道自己在你心底的这一点不同,却是死也瞑目了……”
杀阡陌已经尝试过无数次的想进入神器的墟洞中把花千骨救出来。无奈全部被巨大的力量弹了回来,却又怎么都想不通她又是怎么能够进去的。
神器已经在天空中吐纳风云整整一天了,仙魔二界的人几乎都来齐了。东方彧卿赶到,依旧是独自一人。再然后居然轩辕朗也来了,带着千余精兵。仙界无不诧异,人间的帝王不但自己仙术了得,居然还专门培养了一批习法术的士卒,训练有素,气势逼人,连妖兵天兵也不由得忌惮三分。
于是仙界,妖魔界,人界,三足鼎立的围绕在神器周围。各怀心思,却又都只能按兵不动。注意力基本上都放在妖神何时出世这个问题上。
妖魔自然是急不可耐的坐等其成便可,人仙两界随着时间推移却是越来越焦躁不安。要紧关头,白子画却不在,众仙只好望着摩严,盼着他做出决定赶快下命令。趁着妖神元神尚未复苏和完全成形,现在或许还有一丝希望。若真等他脱离雏形,从神器中出来,就真的只能生灵涂炭了。
“师兄?”笙箫默望着他,摩严始终紧皱着眉头,加上脸上的伤疤,更显得可怖。
“我察觉到子画的气息了,再等等。”
“二师兄他没事?”笙箫默惊喜道,突然心就轻松了大半。
轩辕朗和东方彧卿得知花千骨进入墟洞里面,也是心头一惊。轩辕朗并不清楚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只知道必须阻止妖神出世。东方彧卿却都是知道的,也大约料到白子画的毒已经解了,而——朔风已经死了。
如今妖神也因骨头即将出世,她心里肯定痛苦自责到了极点。想要凭一己之力进入墟洞重新封印妖神,或者哪怕同归于尽也是完全可以想到的。
东方彧卿长长的叹一口气,望着上空。他痛恨自己的身份,更痛恨自己知道再多,却永远只能当一个旁观者的无可奈何。可是心里却又始终抱着殷殷的希望,骨头从来都没有让他失望过。相信这次也一定可以!
就在此时,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从海中盘旋急飞而上,海浪随着他一层又一层在海天之间掀起细长的银柱,一直升到最高空。白子画就站在水柱上,俯视众生。衣袂飘扬,表情肃然中更显得神圣高不可侵。冰冷的眸子扫过众人,妖魔无不腿软,仙人无不臣服。
“尊上——”
众人欢呼,之前心底笼罩的绝望和恐惧的阴霾一扫而光。白衣翩翩的他,犹如一道光将紫色的妖异天空照亮。
“师弟,你的毒?”摩严传音问他。
“已经得解,没有大碍了。”
白子画看着墟洞,开口道:“封印虽解,妖神即将出世,但是解除的只是十六件神器中的妖神之力,妖神尚未得实体。承载如此巨大的力量,最起码还要二十一个日夜,才能正式成形。众仙联手就算毁不了墟洞,也一定能大伤他元神,推迟他出世之日。”
白子画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遍每一个角落,下面一片附和之声。妖魔却开始有些慌乱了。
“众仙听我号令,擎天飞真火,八卦旱风雷,东西南北再布四个焚星破日阵。”
一时间空中剑芒飞掠,缭乱人眼。妖魔乱作一片,缩小圈子,将十六件神器环环围绕,手持利刃,面向众仙。
轩辕朗大惊失色,知道白子画想要硬来,就算墟洞不坍塌,也能伤了妖神正在成长复苏的雏体。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虽然有一定可行性,但是花千骨还在里面!这可如何是好!左右为难之下,他还是一挥手,下令保护神器。
看着人界突然反戈,兵将纷纷与妖魔站做一排,将神器围了个结实。
摩严心有不悦:“轩辕陛下,你这又是为何?难不成你这次来也是为了保妖神出世的?要知道妖神肆虐,首当其冲受害的便是人间界!”
众兵将也都不解的望着轩辕朗,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轩辕朗心乱如麻,一脸担忧的看向白子画:“尊上,千古也在里面!”
白子画脸色微微变了变,望向笙箫默和摩严,摩严不屑的冷哼一声,笙箫默皱着眉轻轻点了点头。
白子画未待沉思便冰冷说道:“那又如何,这妖神难道不是她放出来的么?就是死千次万次也不足以抵她的罪过。”说着大手一挥。
“你敢!”杀阡陌双目红得耀眼,又带几分血腥。往白子画身前一拦,长剑出手,杀气震天。乱发不断拂过他绝世的容颜,在场的人,无不被其虏获失神。
白子画想起紫薰浅夏刚刚说的话,想起几次见花千骨和他的搂搂抱抱,心虽不信,却不知为何仍微微有怒火。
“你看我敢不敢。”白子画冷冷说道。横霜剑出鞘,二人一触即发。